作者：文靜

編輯：林曦

圖源：視覺中國

“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开。”這是唐代詩人杜牧描繪盛唐長安時的詩句。“繡成堆”一語雙關，既指驪山兩旁的東繡嶺和西繡嶺，又形容驪山美不勝收。

如今的西安，再現“錦繡成堆”。無論是回民街，還是大唐不夜城、大唐芙蓉園，華服霓裳，鬢影衣香。身着漢服的小姐姐、小哥哥們不是在旅拍，就是在趕往旅拍地的路上。

在這一波由漢服催生、文旅融合的體驗經濟拉動下，西安的旅遊到底有多火？

西安市文化和旅遊局發布的數據顯示，“五一”假期，西安市共接待遊客1330.5萬人次，實現旅遊收入107億元，比2019年同期分別增長19%和30%。

中國旅遊研究院發布的《2023年暑期旅遊市場監測報告》顯示，今年暑期（6-8月），多數旅遊目的地接待遊客人數達歷史最高水平，國內旅遊人數達18.39億人次，旅遊收入達1.21萬億元。其中，演唱會爲西安帶來數億元增收。像西安這樣文化底蕴豐富、便利性高的都市旅遊目的地更受青睞。

在化妝師的妝造和攝影師的鎂光燈下，大唐不夜城的遊客和景色都美輪美奐。

但美照的背後，行業和管理不夠“美”的現象也隨之暴露。既有遊客對隱性消費和成片的失望，也有商家內卷的無奈，還有景區景點管理方對商業拍攝影響到大多數人和公共設施的抱怨。

從“到此一遊”的遊客照到邊玩邊拍，遊客從欣賞風景到融入當地文化的打卡照，旅拍行業還將隨着消費升級而不斷升級，最終進入到爲個性化突出的風格照买單的攝影消費時代。屆時，消費者因爲一個平台推薦就會被內容種草的非理性消費終將過去。遊客在拿到相對滿意的成片同時，更享受旅拍的每一個環節。畢竟，出來玩，過程才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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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一直在過年”

位於西安曲江旅遊景區裏的大唐不夜城每晚大約在6:30——7:30亮燈，直到深夜12點熄燈。這個由西安曲江文旅打造的以盛唐文化爲背景的大型仿唐建築群步行街，是西安市的地標性景區。

疫情後重新开放的大唐不夜城火了。7月，在大唐不夜城大雁塔南廣場的艾扉酒店門口，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看到，裝着各種道具的小推車、發着白熾光的燈棒、攝影師、相機、古裝遊客、小板凳……有到了義烏市場的感覺。

7月6日，深夜11點過的西安旅拍個人寫真現場 記者 文靜/攝

“7月到8月初的親子遊特別多，佔旅拍的6-7成。9月就一兩周的空檔期，接下來就是中秋和國慶了，到時人更多。”從事攝影10來年的西安籍攝影師小宋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說，9月开學後，返校的學生多了起來，省外遊客撤了，西安周邊從渭南、陝北過來的遊客多了。

“從春節到現在，西安一直在過年。”這句玩笑話在西安廣爲流傳。春節後，漢服拍照升溫特別快。“我們9成的遊客，都是看了小紅書來的。”小宋說。

旅拍分爲婚紗攝影和個人寫真兩種。

和多家影樓合作的攝影師老郭發現，每到周六日，新人拍婚紗平均下來10多單/天，疫情期間一周下來才10多單。客人愛選的點有城牆、廣仁寺、秦嶺、張裕酒莊、臨潼驪山公路等。加上包車，拍外景都漲到1800元/天了。這樣的費用包括180張原片和一定數量的精修。

漢服火了後，80%的伴侶還會選漢服拍中式婚禮，“選明制、宋制、唐裝的服裝都有。”老郭說，選衣費、頭上戴的加起來有的高達7000元/套。“現在婚紗照的趨勢是照片放大，不要相冊。”郭老師說，但婚禮當天的跟拍、跟妝才是重頭戲，費用都在上萬元左右。他說，雙機位的現場拍攝對攝影師技術要求特別高。

比婚紗照更火的是個人旅拍寫真。點开小紅書搜索漢服旅拍，超過3萬+筆記，最熱的一條教如何穿着漢服拍照的“西安 許你一場大唐的盛世美夢。”，點贊量高達48.5萬，評論4299條。一個盛唐的復原照，在抖音上點贊7.7萬，留言5.53萬。

小紅書上的西安旅拍 圖源：小紅書截圖

除了漢服之美，妝造讓遊客們有了第二個美好體驗。在西安體驗旅拍時，同行的記者化完妝拿着手機自拍，沉浸在從未有過的新鮮感和自我陶醉中。從上海來的遊客黃麗麗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她對妝造最滿意。不僅走在大街上被羨慕的眼光追隨，還非常提升自信心，增加喜悅感。拍完照，回到酒店的她自拍了一個小時才休息。

在小紅書上，30歲的西安攝影師黑哥發的一條視頻吸引了近千“寶子”點贊。照片上，來自肯尼亞的小姐姐撐着油紙傘，頭戴珠花，身着紅色寬袖訶子裙（h z，也叫抹胸、襴裙、合歡襴裙）。這位小姐姐手提燈籠，露出雪白牙齒的造型看起來端莊、大方。評論者紛紛表示，連外國人也這么喜歡中國傳統文化。

三步一個“楊玉環”，五步一個“武則天”。正是由於暑期西安旅拍到了滿大街都是的地步，攝影師出現井噴狀。“婚紗攝影、化妝人才流失特別大，我們連修圖師也缺。”老郭說，拍一天婚紗出外景下來攝影師賺400-500元/天，一晚拍幾單個人寫真就是800-900元/天。現在連西安的房東都知道，拍漢服的來租，房價直接翻倍。

小宋參與的就是老郭旗下盛唐旅拍漢服寫真團隊。他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最大的遺憾是進入個人旅拍這行太晚，春節剛過就該來幹。現在的他每月平均收入2-3萬元，是過去的兩倍。在旅拍行業裏，一個月掙6萬元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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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拍行業隱患重重

在小紅書西安漢服美照的評論區，卻並不都是美好。用戶Akiko發了“西安不夜城往死裏砍就對了”的帖子，分享其經歷，稱一個坑是不夜城附近基本拍攝費用在100-160元之間，後續還有很多隱性費用。

她說第二個坑是化妝，睫毛、珍珠、亮片眼影都收費，5元10元一個。第三個坑是選飾品，她的妝造加飾品是80元，她覺得只值40元。

 “簡直不要太囂張女士“用戶說，西安漢服市場特別卷，價格有88、99、138的價格，“你們敢去嗎？”她說，有的店只有三套衣服，超過了會收試衣費。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在7月曾和同行到一家漢服館拍照。店家在小紅書上標注599元全包，絕無隱性消費。但在試衣服時，記者發現，不同質量的漢服被劃分在599、899的不同價格區間。一位記者同行看上了一套紅色漢服，被告知要加價300元。

除了隱性消費的坑很難避免，時間還消耗在去旅拍的路上。在完成旅拍的流程上，因交通擁堵，極易造成遊客的不良體驗。從周邊漢服館到不夜城拍攝地的時間成爲最大變量。當天記者們打車後因堵車，改成小三輪，最後步行導航才到了人山人海的拍攝地，拍攝時已是深夜11點10分。由於信息不對稱，攝影師無法獲得客戶的准確拍照時間，只能被動等待。

凌晨1點，大唐不夜城已熄燈。但不少遊客還在不夜城附近的酒店借光拍照。拍完照後，攝影師告訴記者要轉战別處，還有一對母子等着他拍親子照。暑期生意最火時，一個攝影師在4個小時的夜拍時間裏，接4-5個單子是常態。如果親子、閨蜜照2-3人一組，他最多可以拍10個人。

爲了節約成本，有的漢服旅拍館會在不夜城周邊租樓。旅拍往往採用定金預約制。西安旅拍的個人大部分是衝着大唐不夜城或大唐芙蓉園的夜景來的。一遇到客人當天晚到，選衣、繳費、妝造、拍攝統統後延。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親身體驗後發現，最花時間的是妝造，一個完整的唐代復原照在兩個小時左右，再節約也得1個多小時。其次是拍攝和選衣服。遇到選擇困難症的女生或有加價行爲，選衣時間會延長。

商家也滿肚子苦衷。一家漢服館掛出了妝造99元的最低價。店家表示，大家都在小紅書上獲客，價格沒有最低，只有更低。由於對單一電商平台的重度依賴，在平台低價模式引流中，商家對消費者隨意惡評只能被動接受。

小紅書上的部分評論  圖源：小紅書截圖

結果越是降價越是惡性循環。在弄不清楚哪家更靠譜時，不少用戶選擇了黃牛。但誰來監管黃牛呢？用戶Ruifei發帖說，千萬不要去大雁塔找黃牛拍照，白菜價的漢服寫真價無法保證品質。

小紅書上的提醒 圖源：小紅書截圖

小宋表示，遊客最好選擇實體店拍漢服照，有售後保障。大街上的攝影師拍完你不滿意，微信一刪連人都找不到。9月7日，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以消費者身份致電西安市市場監督管理局。12315熱线客服表示，接到投訴後，只要消費者提供合法的漢服館企業名稱、注冊地點和工商登記信息，一旦查實旅拍中存在損害消費者利益的現象，將馬上處理。

攝影師超負荷工作和拍攝角度受限，也讓成片質量和遊客滿意度受到影響。來自雲南的視頻拍攝師小楊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他來西安第一天面對那么多燈棒，拍了三天後他離开了，過不了自己這關。

 “除了人不同，美姿都一樣。”小楊說，人太多，拍攝角度也受限，只能仰怕，全身構圖太少。凌晨收工後，攝影師倒圖片、修圖到凌晨三四點才能休息。“我確實熬不動了。”23歲的小楊幹攝影後明顯感覺身體變差。

如今，西安的景區景點开始對旅拍行爲進行規範。

“8月初，大唐芙蓉園就不讓小推車進去了。我們改用手提袋裝點扇子提進去。”小宋說，慈恩寺公園旅拍量很大，從上月起也要登記身份證信息，籤訂不損壞公共設施的保證書才能進去。

西安市市場監督管理局對在主街道上旅拍、架燈等行爲都進行了制止，以免發生交通事故。早在2019年，大唐不夜城的三腳架太多甚至引發了輿情。

 “西安有着豐富的文化內涵和衆多旅遊資源，通過創新讓不夜城、長安十二時辰等打造了體驗式場景。旅拍讓消費者通過體驗滿足了精神層面的需求和社交需求，體現了消費者審美能力的提高，拉動了夜間經濟的發展。”負責運營長安十二時辰的陝西文投有關負責人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說，但如何進一步規範，讓多方共贏，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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