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薛星星編輯｜蔣澆
封面｜《硅谷》
7 月 7 日，百度內部开了一場總監會。這一溝通會在百度內部被稱作“爐邊談話”，每季度召开，由李彥宏及百度內部總監級以上管理人員參加，不對基層員工开放。百度在 7 月 12 日對內公布了總監會的會談紀要。
《山上》獨家獲得的一份文件顯示，會上除了李彥宏老生常談的閉源大模型更好、智能體是人工智能應用方向等 AI 战略問題外，他在這次會上罕見地回應了百度當下面臨的治理難題，包括公司內部士氣低迷、高管不擔責、跨部門協作難等。
兩個月前，百度公關負責人璩靜因爲幾條爭議短視頻離職，引發公司內外對百度文化的質疑。此次爐邊談話在璩靜離職後首次舉行。會談由璩靜此前的上司、同時也是目前接手百度公關業務的資深副總裁梁志祥對談李彥宏。
李彥宏沒有在會上提及璩靜，他在回答一條關於什么才是優秀的中高管的問題時說，管理者要有領導力，要給下面的員工樹立榜樣。“很多時候，文化不是落在紙面上的，不是能夠說出來或者寫出來的，而是遇到事情的時候看看你是怎么解決的。”
他說，不懂行、做不了決策的管理者，就不應該在這個位置上。在 5 月初的百度先進員工頒獎活動上，李彥宏曾說，他自己算是一個脾氣比較好的老板，很少對員工發脾氣，但他也有底线，不能觸碰的底线堅決不能碰。
李彥宏最新一季度的 OKR 的 O4 提到了組織和战略的及時匹配，KR1 提到了學習 AI 原生思維，進一步向公司战略方向聚焦靠攏，KR2 提到及時總結經驗教訓，做好跨組織傳播對齊。李彥宏對 OKR 解釋沒有涉及璩靜事件，他說這些 OKR 全都都是根據 AI 方向定下的。
01｜“這一次會是不一樣的”
2023 年上半年，憑借着大模型的東風，百度的股價持續拉升，一度在當年 3 月飆升至 154.4 港元，達到自 2022 年初以來的最高點。但此後不斷下行，悉數回吐。即便最近一段時間因爲蘿卜快跑拉升，創下過去一年多來最高單日漲幅，但仍未回到去年高點。過去一年，百度港股股價跌去了 37%。
一些市場分析認爲百度當下的 AI 战略尚未對主營業務產生明顯拉動，在线廣告業務仍然是百度營收支柱，這一業務已經連續幾季度增速放緩，且二季度仍看不到復蘇跡象。李彥宏在今年一季度財報電話會上稱，百度從去年下半年开始將生成式 AI 用於廣告業務商業化，目前每季度能爲廣告業務帶來數百萬元增量收入。
內部總監會上，李彥宏也罕見地承認現在百度的增速下來了，“是比較艱難的時候”。他希望員工不要在意外界看法，把業績做出來，其他事情是自然而然的。“如果你信這個東西，留下來，我們一起幹。如果你不信這個東西，外面有更好的選擇，that‘s it。”
李彥宏稱，當下移動互聯網的狀態已經變成了一個零和遊戲，而百度又處於被動的位置，“內容生態跟抖音、跟微信這些相比還是有很大差距的，如果想要完全按照移動互聯網的打法再追回來，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說，當下百度的士氣確實不好，這是由於百度正處在一個轉型的過程中。過去幾次的技術突破讓他們都錯認爲屬於 AI 的時代終於到來，但“每次最好的結局都是比較讓人失望的”。他相信“這一次會是不一樣的”。只是要花多長時間才能迎來真正的人工智能時代，仍然需要等待。
李彥宏覺得員工目前感受到的焦慮感和緊迫感是正常的。他還舉了理想 MEGA 的例子，“我們可以看到，這些人或者這些公司，他們的焦慮感比我們還要強。”李想 2022 年就在公司走廊裏訓話，說他們已經被世界上最狼性的公司盯上了。但即便如此，仍然會出現像 MEGA 這樣賣不出去的情況，所以，緊迫感必須要有。
他給出的解決辦法是“聚焦”。李彥宏稱，百度不能打太多的仗，公司的資源是有限的，他們要把資源放到真正跟核心業務相關的地方去，避免資源過於分散，導致本來應該打贏的仗也打不贏。
一位百度前 IT 員工告訴《山上》，百度過去是一家特別樂意搞新業務的公司，“因爲它沒有那種特別出衆的業務，說白了我獨立做個項目，這個項目就能起來，但基本上都做不起來。”
過去十多年間，百度在 AI 與搜索之外嘗試了諸多跨界業務，包括外賣、團購、電商、直播、短視頻等等。返港上市之前，它曾計劃花費 36 億美元收購 YY，補足移動生態短板。這筆創下百度有史最大規模收購在延宕了幾年後終止。
在大模型之前，它最近一個拋棄的战略方向是元宇宙。2020 年，百度發布了國內首個元宇宙產品“希壤”，甚至將次年的百度 AI 开發者大會也放到息壤裏舉辦。但希壤表現不佳，畫面效果甚至不如幾年前的手機遊戲。去年，希壤負責人馬傑宣布離職，被外界認爲是百度放棄元宇宙的標志。
百度希壤
“創業項目是一個接一個，都沒什么太大的用，基本上都沒做起來，最後都黃了。”上述百度 IT 前員工說。
李彥宏覺得，他們很多仗打不贏，也是正常的，因爲他們做的事情很多都是前人沒有做過的，在沒有辦法證明這條路是走通還是不通的情況下，就去打仗了。“打了三五年之後，我們可能發現這條路是走不通的，這種情況也不少見，我也認，因爲這條路世界上沒有人走通過。”他們走在最前沿，就要承認這個規律。他們要做到九敗一勝。
02｜管理層要有領導力，要給下面的員工做榜樣
百度的核心價值觀是“簡單可依賴”，用了 20 多年，但至今似乎仍然沒有像阿裏那般將組織文化深深烙印到每一個員工身上。一位百度員工對《山上》說，對這幾個字沒有什么理解。另一位前員工稱，內部員工對此甚至有一個調侃的說法，“簡單，可以賴”。
5 月份的璩靜事件更是加劇了公司內外對價值觀的質疑。今年 5 月初，百度公關負責人璩靜接連在短視頻平台上發布幾條頗具爭議性的視頻，引起公衆關注。璩靜此後在個人社交账號上致歉，很快離職。
百度資深副總裁崔珊珊在公司內部的先進員工頒獎活動上稱，公司已經快 25 年了，出現問題不奇怪，無法清醒和理智地看待才是不對的。她說，“在百度，沒有什么比簡單可依賴的價值觀更值得堅守和捍衛。”李彥宏也在這次活動上說，這些受表彰的優秀員工才是百度最真實的代表。
李彥宏在百度內部頒獎活動上/圖源百度
幾位接受《山上》採訪的員工都提及百度內部存在的管理問題，例如中層領導不作爲，相互推諉，只唯上，“上面要搞什么我就搞什么。”
總監會上的其中一個問題關於百度中高管的優秀標准是什么。“公司裏有很多高 T、高 P 甚至 M4、M5，‘身居廟堂，不知江湖之遠’，在關鍵的決策點上不擔責，要求業務部門做大量的對內科普性工作，效率低、流程長、決策慢。Robin 也曾在百度驕傲頒獎禮上說過，這些優秀的員工代表了百度的文化價值觀。那么，對於中高管來說，優秀的標准是什么？”
李彥宏回答說，公司有 20 多年歷史，那些總監或者 M4、M5 也包括 T10、P10 以上職級的人，確實有一些人慢慢地手不沾水、有點脫離具體工作了。他說自己對 HR 有要求，要考核幹部，如果這個幹部不懂行、拿不了主意、做不了決策，就不應該在這個位置上。對於執行的人，他們的要求是“誰受益誰推動，解決不了 escalate（逐級上升）。”
“無論是幹部，還是員工，大家都要明白一點，任何事情都會有一個結論、都會有一個解決辦法，最後如果誰都解決不了，那上升到我這兒來，也一定會給你一個答案、一個決策，不可能有什么事情不了了之就拖下去了。所以，不要因爲這件事情耽誤了我們的決策和執行。”李彥宏說。
李彥宏說，他對於管理者，除了“簡單可依賴”的要求外，對管理者的領導力也有要求。“你下面的這些員工對你是仰視的，所以你要給他們做一個榜樣。”他對參會的百度總監級別以上的中上層員工喊話，“在百度總監的位置上，大家一定要能夠做出這樣的榜樣，讓更多人感受到，這是一家充滿正能量、有競爭力、有前途的好公司。”
“百度之前是有點偏國企的。”上述百度 IT 員工對《山上》說，但現在百度已經开始降本增效，嚴格考勤。一位百度員工說，公司的打卡時間會統計，早上 9 點上班，但基本上都是八九點才走。
一位前段時間被裁的百度前員工說，他一开始不知道自己被裁是 HR 還是部門領導的意思。後來他們幾個被裁員工私下分析，認爲這是 AI 的意思，“算你的下班時間，算你的代碼提交量，算你整個人的性價比。”
裁員在斷斷續續進行。根據百度年報，百度 2023 年底員工總數爲 3.98 萬人，2022 年末爲 4.13 萬人，一年減員 1500 人。不過這一數字仍小於阿裏和騰訊減員數量。
上述百度前 IT 員工說，前幾年百度的研發崗到了 T6、T7 都可以直接轉管理，开始做 M 級別，M 級別工資高還好走，結果就都不寫代碼。但在現在降本增效的大背景下，“就开始砍這些管理層，尤其是不寫代碼的管理。”過去百度的員工每年有工資普調，一年 6% 左右，現在也取消了。
03｜不發聲就會被帶偏
過去一段時間可能是李彥宏對外發聲最密集的時間段。他不斷對外談及 AI 战略，引發諸多爭議，比如“閉源大模型一定比开源好”等。最近他提的觀點是智能體是看好的 AI 應用方向，而搜索是智能體分發的最大入口。
李彥宏說，他是上海人工智能大會的產業論壇上第一個發言的嘉賓，發言之前他就預料到了自己的很多說法會引起爭議。但當下的人工智能市場是混亂的，“各路人士都在對 AI 發表各種各樣的意見，這時候如果我們不發聲就會被其他人帶偏”，所以他要對外持續輸出，試圖影響外界對於 AI 當前發展狀況的理解和今後的發展方向。
李彥宏在 Creat 2024 百度 AI 开發者大會上/圖源百度
過去一年，百度幾乎旗下所有業務都接入了 AI。去年 10 月的百度世界大會上，李彥宏宣布百度的所有應用都通過 AI 重構，包括百度搜索、百度文庫、百度網盤等。
上述百度前 IT 員工說，當下員工的晉升、業務的重視度都會考量與 AI 的關系度。一些原本與 AI 較遠的業務线也不得不思考如何接入 AI，“晉升的時候誰跟 AI 有關，誰的晉升就快，就這么簡單。”
在這次總監會上，李彥宏重提了他對 AI 战略的看法，除了他此前對外談及的閉源比开源好、智能體、大模型 ToB 比 ToC 前景更廣闊外，還包括多模態、Apple Intelligence、大模型價格战等。
多模態是正確方向，EB5 會兼容多模態
“我認爲 GPT-4o 是正確的方向，在這之前大家一直都在期待 GPT-5 的發布。但我們看到 GPT-4 發布之後，接着發布的是 GPT-4V、GPT-4Turbo、GPT-4o，這些都是在 GPT-4 的基礎上進行的各種各樣的嘗試。4o 這個方向就是多模，多模的響應速度更快、連接更加自然、更加 native，可以在一個模型裏處理各種各樣的圖片、聲音、文字等等，能夠使用戶體驗更好，能在更多的領域中被使用到，我還是比較認可 4o 這個發展方向的。”
李彥宏稱，他們目前在多個業務需求上也聽到了一些聲音，不管他們將來發 EB5、還是發什么新的模型，最終都是會兼容多模態的。
Apple Intelligence 和百度關系不大
Apple Intelligence 和百度的關系不大，它主要強調的是端上的大模型，但百度幾乎沒有對端的控制。國內的華米 OV、國外的 iPhone，在渠道管理上都是非常強勢的，他們可能覺得端的模型是個機會，或者至少是不能錯過的一件事情。最後他們會做成什么樣，說實話我沒有那么關心，跟我們關系不是很大。
李彥宏認爲，這些公司在真正的雲端模型可能會比較差，很可能他們將來會依賴一個或多個雲端大模型，百度也希望爲他們提供雲端模型的能力。
“至於說端側模型將來會有哪些創新點，由於我沒那么關心，我也沒太想過，如果它只是簡單地去 copy 雲端模型的能力，那其實也沒有什么新鮮感，只是更小、能力更差了，最多大家可能會覺得這樣的隱私保護比較好，數據沒有傳到雲端，僅此而已。”
百度不拼價格战，最後拼的是效率
李彥宏稱，現在的大模型市場比較混亂，大家對於哪個模型最好、哪個模型性價比最高、用公有雲還是私有化部署的形式等等這些方面，還沒有形成特別強烈的共識。他們需要往前再跑一段時間，跑到最後比拼的不是價格，而是效率。
“誰的效率最高，誰能夠在同樣的效果之下把成本打到最低，或許說在同樣成本之下把效果做到最好，才會在未來的競爭當中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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