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前幾天看到一則訊息：「舊金山壞掉了，怎麼修好它？」看起來好像召集民眾一起討論舊金山城市問題和解決方案的公益活動。

發訊息者是幾年前從美東畢業來到矽谷，目前在科技新創公司做生態成長的95後（1995~1999年出生）。周圍很多人都覺得「舊金山真的不行了」時，他就是「不聽勸」那個，堅定不移待在那裡，並把多數生活和工作都規劃在這三面環水、常年海風海霧籠罩、夏天不比冬天熱多少的城市。

他不但沒有逃離，還準備加入拯救城市的行列。為什麼說「逃離」？因舊金山「衰敗論」早不是新鮮話題。

砸窗子、吩坦尼和撤店

凡是住在舊金山灣區的人，一定都對進城（灣區其他城市華人對去舊金山的調侃）必備「保命法則」爛熟於胸：

• 車裡別留看得見的物品，後車廂不要放任何電子產品。
• 走在路上包要拿好，夜晚最好結伴而行。
• 被搶了不要追，被神經質流浪漢吼的話，保持淡定，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太難了）。

和外地親友出門停好車後必定仔細檢查車內，已是灣區人的「肌肉記憶」。數不清多少來舊金山出差或旅遊的朋友，也都有「不懂行情」被砸車窗的慘痛經驗。以前聽朋友說墨西哥同事來開會，只是停車喫飯就遭破窗偷走筆電和背包相機，驚呼：「在墨西哥都沒這樣！」

普通人走在路上小心謹慎，街友反大搖大擺佔據街道。

加州陽光充足、氣候宜居，雖然生活成本飆升，禁藥卻價格低廉且政策寬鬆。於是集齊帳篷＋購物車＋各種奇葩生活物品「標配三套組」的街友群，就在舊金山市區大街小巷安營，吞雲吐霧。最氾濫藥物吩坦尼（Fentanyl），除了有成癮性，副作用更會導致大小便失禁，這也是為什麼舊金山空氣總飄著不可形容的味道。

（Source：達志影像）

生存全靠治安好壞的零售業損失慘重，不少店家連夜從舊金山市中心撤出。

4月，位於市場街的Whole Foods宣布關閉僅開業13個月的門市，因一年多來共撥打568次緊急求救電話，至少14人被捕。超市說「最初250多個購物籃被偷光後，再次補充50個籃子，很快又不見了」。8月Westfield購物中心稱為「舊金山之錨」的Nordstrom旗艦店，也關門結束35年經營。

San Francisco Standard數據，COVID-19疫情前，聯合廣場片區約有203家商店，現在只剩107家。陳奕迅北美巡演到這時，狠狠吐槽街頭亂象，還衝上微博熱搜，登上當地報紙。不少人留言：「E神說的都是真的嗎？」灣區朋友表示：好氣喔，但是真的。

所以問題回來了：如此動盪不安，甚至被媒體拿來和破產之城底特律比較的舊金山，又是靠什麼吸引這位年輕人如此不離不棄？如果從地圖Westfield所在購物商圈稍微向西南移動，距離1.8英裏11分鐘車程的地方，會看到Hayes Valley（海斯谷）路牌。

（Source：）

與舊金山傳統零售業凋零蕭條截然相反，有城市地標「彩繪女士六姊妹」聯排屋、草坪和藝術公園，空氣瀰漫著咖啡香，遍布共享辦公空間與駭客屋（Hacker House）的社區，新蓬勃力量以極大動能暗湧。

有人轉身離去，有人破浪前進

Hayes Valley是以藝術復興為符號的先鋒區，藝術與科技的共通之處，大概就是不分國界且都具號召力，總能吸引最富熱情和冒險精神的群體。今年AI浪潮興起，不少人被舊金山衰敗嚇退時，大批年輕AI開發者、研究者、創業者和創投者卻看到這片土地OpenAI、Anthropic等崛起，試圖緊緊抓住機會。

他們帶著信仰擁入這裡，期待用AI賦能革新世界。Hayes Valley因聚集全世界AI業者，被人們稱為「顱谷」（Cerebral Valley）。

（Source： CC BY 2.0）

走在路上，隨處可見三五成群人們，興奮辯論各種新鮮想法。社群平台X網友說：「每進入一家咖啡店，都能遇到認識的工程師，我點披薩時，旁邊的人都在聊AI，海斯谷太炸裂了！」「每個人都像從《矽谷》走出來的，但這些傢夥們比影集角色更瘋狂！」

年輕科技愛好者住進散落維多利亞式古典建築的「駭客屋」（Hacker House），這是能容納十幾個成員共享工作與生活空間的居住模式。每天晚上都有人舉辦AI相關小型聚會、駭客松比賽和展示會。大家興奮談論最前線AI技術和新創計畫，隨時碰撞出新靈感。許多人堅信，這種強調協作與創新的駭客屋精神，傳承了矽谷經典的車庫創業文化，交流中再造科技傳奇。

當AI設計新創KREA兩位創辦人Víctor Perez和Diego Rodríguez首次抵達邁阿密，發現遇到多數「瘋狂的駭客」都來自舊金山。周圍的人告訴他們要往西走：「做生成式AI不去舊金山，就是不負責任。」於是兩人來到Hayes Valley，原本只計劃短暫停留，但感受到這群開發者在建立新事物的興奮和動力時，Víctor和Diego知道必須留下來。

「我們時常有緊迫感，不是因為其他人能建立比我們更好的模型，而是為了創造明天最佳模型。你知道，聰明腦都在這裡。」Víctor說。

名為「下一代科技創造者社群」的顱谷還有專屬，即時推送各類AI活動和招募訊息，以及供社群分享的復古版聊：你會看到創辦人為專案融資，科學研究人員發表機器學習文章，獨立開發者放出履歷尋找合夥人，初來乍到新人約咖啡談創意……都宛如充滿活力的永動機，不停灌入新能量。

網站首頁大大的問題格外醒目：「What is Cerebral Valley?」答案也相當「AI」：「A community fine tuning vibes. We′re so back.」如同用指令微調和訓練大語言模型，顱谷年輕人努力用新技術和想像力重塑社會：他們「終於回來了」。

（Source：）

變化中「微調」的前世今生

這願景很容易讓人想到舊金山淘金潮。1950年代初，加州發現大量黃金後，世界各地「淘金者」蜂擁而至找財富。而今，科技愛好者從世界各角落匯聚到這裡，渴望找到AI應用「尚未開發的處女地」，抓住機遇發掘巨大潛在價值。

「真正的淘金熱在AI領域發生，顱谷正是新淘金地。」麥肯錫資深顧問、UC Berkeley教授創業學的瑞士創新戰略家Gert Christen選擇50歲時定居舊金山，專欄Blog寫道：「正如淘金潮改變加州，AI新時代可能會成為技術史的分水嶺。」

同樣在舊金山，類似的狂熱時代印記也出現在淘金潮後一百年：1967年夏天，數十萬嬉皮跑到Haight-Ashbury街區，舉辦各種音樂會、舞會和演講，宣傳反戰、反歧視與傳統價值觀，呼籲愛、自由與和平。美國官方介入越戰時，他們高唱「如果你來舊金山，記得頭上戴滿鮮花，全國都是奇妙氣象，新世代有新想法」，渴望用行動改變動盪的社會。

嬉皮運動大大促進舊金山接受多元文化和自由思想，這種開放包容、反權威和追求創新的精神核心也在這片土地延續至今。之後20年出現蘋果、Google、甲骨文、思科等著名科技公司，矽谷開啟「黃金時代」。

▲ 蘋果共同創辦人史蒂夫‧賈伯斯曾是「嬉皮世代」代表人物。1977年4月在舊金山布魯克斯大廳第一屆西海岸電腦展首次展示 Apple II 電腦。（Source： / ）

儘管聽起來不可思議，但似乎每當這城市搖晃著快要跌倒，總能催生另一群人或力量將它扶起來。Gert Christen說「將舊金山目前低迷視為喪鐘，是對它復原力的誤解。舊金山會適應變化──它總是如此。這座城市的科技景觀並非正在消亡，而是進化。」

「Back to the Bay」

如果用探測AI熱度的紅外線儀掃描舊金山，顱谷可能是最紅的點，整個城市版圖皮膚下活血開始湧流。

1月Bernardo Aceituno將SaaS服務公司StackAI遷至舊金山，入選知名創業孵化器Y Combinator。雖然原計劃是專案結束後公司將設在紐約，但他和合夥人發現舊金山創業家、投資者和技術人才社群很有價值，最後決定留下來。Aceituno表示，其他城市重建這種社群網路很困難，「所有我們需要的，舊金山都有。」

且許多人工智慧技術開源，各公司都互相學習和分享，形成彼此成長的良性循環。任何人都能在現有基礎上創新，創造出強大的有機聚合體。Y Combinator也鼓勵更多遠距新創搬來舊金山。TechCrunch報導，最近282個孵化專案，86%公司創辦人選定舊金山為總部地。

除此之外，投資人對生成式AI的熱情空前高漲，AI公司成堆的舊金山，一筆又一筆熱錢兇猛注入，翻滾出金色「鈔票力量」。富比士「2023 AI 50」榜單，全球融資最高前50家人工智慧公司，20家就在舊金山，佔比最高。Pitchbook數據，第一季全球人工智慧和機器學習領域共獲227億美元融資，111億美元投資舊金山公司。最近亞馬遜宣布注資Anthropic 40億美元，再次更新AI投資紀錄。這兩天Google也不甘示弱承諾追加20億美元給Anthropic，AI軍備競賽持續升高。

CNBC電視台更做了〈Back to the Bay〉專題報導，稱回歸舊金山又成為許多新創公司的趨勢：「城區房租是四年來新低，最炙手可熱的AI獨角獸、頂級科技活動和風投機構都在這裡，好像你必須回來才能進入圈子不脫隊。大家都想在一起。」主持人充滿信心說：「這輪AI熱潮或許能使舊金山恢復生機活力！」

寫在最後

從淘金熱、海運、嬉皮到科技中心矽谷，再到AI崛起，舊金山的特殊地位，總讓人忽略它是個很小的城市。

維基百科說舊金山約10公裏長、10公裏寬。主城區只有9平方公裏，但在大學校園大小的地方，卻林立Salesforce、 Square、Airbnb、Uber、Pinterest等幾十家知名網路公司，科技濃度過高，市值超過1兆美元。

同樣因為小，讓舊金山每個繁榮和陰暗面都遭放大，不同人看見的是黯淡或魅力。如The New Yorker〈〉文所說，「舊金山到底發生什麼事，答案取決於你問技術人士、市政官員、億萬富翁投資者、基層活動家或米其林餐廳老闆」。但不可否認，身為從來「不走尋常路」的城市，確實有大多數創業的充分條件。它叛逆、包容、開放、多元的文化基因依舊在，新一代創業家心中，這座城市仍是矽谷創新精神的象徵。

我們無法片面定義它，因一個城市本來就是龐大又錯綜複雜的生態體系，只能當個旁觀者，記錄這灣城的小片段。Bloomberg Beta早期投資人Amber Yang評價今日舊金山： 「AI似乎是創業領域唯一非常需要面對面交流，以至於如果不在舊金山，你就會落伍。」

網友說：「這裡的人有時給我嗑藥太多嗨過頭的感覺。」也有人表示「我願意犧牲寧靜生活，與有抱負的人在一起。還有自駕車，你不覺得很酷嗎？這是舊金山獨有的樣貌，熱門科技的中心！」最高讚留言是這則：「趣味知識：ChatGPT基礎原始碼就是等海斯谷餐廳Dumpling Home位子時寫的。」

「哇，這真是城裡最傳奇的小籠包！」 網友Amber回覆。

（本文由 授權轉載；首圖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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