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離奇事故引發公司危機。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任婭斐
編輯|馬吉英
頭圖來源|視覺中國
剛剛拿到商業運營許可3個月，這家自動駕駛明星公司，便突遭變故。
11月19日，Cruise首席執行官凱爾·沃格特（Kyle Vogt）突然在郵件裏向員工道歉，一天後宣布辭職。
據外國媒體報道，在電子郵件中，沃格特並未對辭職做出任何解釋，但他提到了一次事故導致自動駕駛汽車業務暫停，並進行安全審查的情況。
“我很抱歉，在我的領導下偏離了方向，這對Cruise來說，影響深刻。”沃格特認爲，作爲首席執行官，他應該對Cruise目前所處的情況負責。“沒有任何借口，也沒有粉飾所發生的事情。我們需要在安全、透明度和社區參與方面加倍努力。”
“確實跟近期的事故有關。”瑞銀證券的一位汽車分析師對《中國企業家》表示，這是導致沃格特離職的主要原因，但具體細節他不便透露。
Cruise成立於2013年，總部位於美國舊金山，創始人便是剛剛離職的沃格特。2016年通用汽車用近10億美元全資收購Cruise，通用汽車總裁Dan Ammann擔任CEO，沃格特則擔任總裁兼CTO，被收購後公司保持獨立運營。2018年，通用汽車开始讓Cruise接受外部投資，後者相繼獲得軟銀愿景基金、本田汽車、微軟、T.Rowe Price、沃爾瑪等投資，總融資額接近100億美元，估值也水漲船高，一度超過300億美元。
汽車自動駕駛技術發展十余年，逐漸分化出兩個技術方向，一個是走躍進式路线，一步到位开發Robotaxi；另一個是走漸進式路线，在量產車型上從輔助駕駛逐步迭代，最終實現無人駕駛。Waymo和Cruise是躍進式路线的代表，特斯拉走的則是漸進式路线。
資本市場曾一度看好躍進式技術路线，這也讓Waymo和Cruise獲得較高估值。但2019年至2020年，無人駕駛汽車商業化落地不及預期，行業陷入低谷。Cruise也沒有實現2019年部署無人駕駛出租車的目標。2021年10月和2022年3月，Waymo和Cruise先後獲准在指定區域和時間段進行無人駕駛出租車收費運營。此後，無人駕駛行業逐步回暖。
但好日子還沒持續多久，Cruise近期一周連續發生的3起交通事故，讓大家重新對無人駕駛產生了信任危機。
“目前L4級別的Robotaxi肯定是不夠安全的，之前Cruise可以保證的是統計上的安全性，在整體的平均值上比人安全，但不能保證在所有特定場景下，都比人安全。”辰韜資本合夥人蕭伊婷認爲，這次事故可能會讓Waymo、Cruise在內的所有L4公司，在之後進行業務擴張時面臨極大挑战。
一場離奇事故引發的信任危機
在舊金山的一處停車場裏，集中停放着數百輛無人駕駛出租車。兩周前，這些屬於Cruise公司的車輛，被停止運營。
今年8月11日，加州公共事業委員會（CPUC）投票決定，允許Waymo和Cruise在舊金山全天候商業運營Robotaxi。正式牌照發放後，Waymo和Cruise可以像普通出租車公司一樣，全天候面向普通大衆提供收費出租業務，並且可以在高峰時間段上調資費。這也成爲全球自動駕駛技術商用落地的裏程碑事件。
拿下舊金山後不久，Cruise便將計劃服務範圍擴大至西雅圖等更多城市。然而不到3個月的時間，Cruise就被摁下了暫停鍵。
過去一個月，Cruise經歷了營業執照被吊銷、裁員、召回等一系列變動。而這一切都要從10月初的一起事故說起。
10月2日晚，舊金山一名女子被一輛汽車猛烈撞擊後，掉落至一輛Cruise無人駕駛出租車前方，雖然Cruise無人駕駛出租車及時剎車，但隨後，它又試圖靠邊停車，對該女子造成二次碾壓，並拖拽行駛了約6米，導致其傷勢更加嚴重。
此後，加州機動車輛管理局（DMV，以下簡稱加州車管局）立即聯系Cruise，展开技術調查。但對Cruise的配合調查態度，他們非常不滿，認爲Cruise刻意隱瞞了自己在事故中的責任。
這也成爲後來Cruise被暫停營業許可的導火索。
加州車管局認爲，Cruise在事故發生第二天提交的行車記錄視頻中，只展示了其車輛撞到該女子後的第一次緊急剎車，卻遺漏了之後車輛繼續行駛、拖拽該女子的視頻。直到事故發生9天後，加州車管局才獲得了完整的視頻。
一位不愿具名的自動駕駛行業人士對《中國企業家》表示，在一些極端情況下，即使是人類司機，也很難採取更加有效的措施，但無人駕駛汽車事故一旦發生會對社會公衆心理造成極大衝擊。按照各國主管部門規定和行業共識，目前無人駕駛汽車事故仍由車企或者系統供應商承擔相應責任。
“這起事故涉及到故意隱瞞，引起了監管的不信任。”上述瑞銀證券汽車分析師認爲，Cruise遭到的信任危機，已經危及到了公司生存。南卡羅來納大學法學教授布賴恩特·沃克·史密斯毫不避諱地指出：“一家不值得信任的自動駕駛公司沒有資格出現在我們的道路上。”
10月18日，美國全國高速公路交通安全委員會（NHTSA）對Cruise無人駕駛出租車展开調查。10月25日，加州車管局暫停了Cruise無人駕駛出租車的運營許可，並且公开表示Cruise無人駕駛出租車對公衆造成了風險，歪曲了技術的安全性。
同一天，加州公用事業委員會也宣布暫停Cruise在舊金山的運營牌照。這意味着雖然Cruise的無人駕駛出租車可以繼續上路載客，但是必須配備安全員，相當於退回到了幾年前的水平。
10月26日，Cruise緊急發表聲明，挽回局勢，“現在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採取措施重建公衆的信任……本着這種精神，我們決定主動暫停所有車隊的無人駕駛操作，同時將檢查我們的流程、系統和其他工具。”
在應對政府審查的同時，Cruise也在進行自救。因爲Cruise的自動駕駛系統（ADS）軟件中的碰撞檢測子系統可能在事故發生後處理不當，11月7日，Cruise宣布在全美召回950輛無人駕駛汽車，且後續可能召回更多車輛。
召回後，Cruise宣布新一輪裁員，以減少不必要的支出。裁員包括那些負責清潔車輛、車隊充電和處理客戶支持查詢的員工，但具體裁員人數Cruise並未透露。
與此同時，通用汽車還暫時停止生產了全自動駕駛車輛Cruise Origin。Origin是Cruise爲自動駕駛設計的一款車型，去除了傳統的踏板和方向盤，既可載人，又能貨運。
在加州暫停Cruise無人駕駛出租車牌照前，通用汽車CEO曾在三季報電話會議上指出，Cruise自動駕駛業務“擁有巨大的發展機會”，她認爲這將是通用汽車未來實現增長的一個重要籌碼。9月份，沃格特也曾告訴投資者，距離大規模生產Origin還有幾天時間。然而，一系列涉及Cruise車輛的事故發生後，Origin的投放計劃，也被無限期擱置了。
战略分歧，盲目樂觀
Cruise一步步跌入谷底，一切有跡可循。
通用汽車和Cruise在战略上始終存在分歧，高層之間理念不合。
“時任Cruise首席執行官的Dan Ammann有很強的融資能力，也希望能讓Cruise上市，但通用汽車的策略轉變之後，認爲Cruise不應該獨立上市，通用汽車CEO和董事會希望Cruise留在通用汽車體系內。”蕭伊婷對《中國企業家》表示。
據外國媒體報道，Cruise留在通用汽車體系內，通用汽車不僅能獲得Cruise自動駕駛出租車業務的高額估值，也能技術共享，推動通用汽車自身技術發展。
2021年底，Dan Ammann突然遭到解僱。此後不到3個月，通用汽車便以Cruise暫時沒有上市計劃爲由，斥資21億美元回購了軟銀所持股份，持股比例達到80%。
對於孫正義賣掉股份，業內認爲其中一部分原因是Cruise與通用汽車在未來發展方向和IPO選擇上，始終存在分歧。
2022年3月，創始人沃格特接任CEO。但蕭伊婷認爲，沃格特過去扮演的角色更多是CTO，在決策能力上，並不適合當CEO。“Cruise後來在沃格特的帶領下，運營層面瘋狂擴張，每個月大概燒2億美元，在管理上也產生了新的問題。”
“創業團隊偏樂觀、傾向於大投入、更多試錯的心態。”一位自動駕駛公司的高管對《中國企業家》表達了類似的觀點。
樂觀、善於探索和冒險，是沃格特的性格特點。
紐約卡多佐法學院的一位教授曾指出，“沃格特是個愿意冒險的人，他傾向於迅速採取行動，身上有着典型的硅谷特色。這既解釋了Cruise爲何能取得成功，也解釋了他們如何一步步身陷困境。”
比如在與Waymo的競爭中，沃格特一直希望能夠全力推進、佔據優勢地位。他認爲，過去Uber與Lyft之間的競爭，已經足夠表明誰能搶先一步，誰就能佔領高地。
《紐約時報》在一篇報道中指出：前員工們表示，作爲總裁，沃格特建立起Cruise工程團隊，並將公司的規模從40人擴大至約2000人。他還主張盡快將產品推向更多市場，並相信公司的動作越快，就能拯救更多的生命。2021年，在通用汽車的財報電話會議上，他曾大肆宣傳自動駕駛市場，並預測到2030年Cruise將覆蓋100萬輛汽車。
還有一位員工提到，去年夏天，一輛Cruise無人駕駛出租車與一輛在公交車道上行駛的豐田普銳斯相撞之後，公司裏有人建議讓車輛暫時避开設有公交車道的路线，但沃格特卻拒絕了這項提議，他認爲應該多接觸這類道路才能應對其復雜性。Cruise之後更改了軟件，希望降低引發類似事故的風險。去年8月，一輛Cruise無人駕駛出租車又與一輛前往處理緊急情況的舊金山消防車相撞。之後，Cruise才改變了汽車對警報的檢測方式。
事故發生後，有大量人士向加州政府施壓，要求Cruise放慢無人駕駛車輛的擴張速度。
如何走出寒冬？
Cruise的窘境只是整個自動駕駛行業寒冬的一個縮影。從資本市場來看，投資者也正在逐步退出對自動駕駛技術的高風險押注。
最近兩年，裁員、倒閉、市值暴跌已經成爲了自動駕駛行業的三個高頻詞。英特爾旗下自動駕駛公司Mobileye去年將估值一減再減，從最初的500億美元縮水到300億美元，最後只以160億美元身價上市；谷歌和軟銀投資的自動駕駛機器人Nuro，不到半年時間連續裁員20%、30%。上個月，Waymo也啓動了今年第三次裁員。
“通用和其他投資人發現（技術落地）沒有預期快，开始算账、對風控也更加嚴格，也產生了衝突。”上述自動駕駛公司高管表示。
過去幾年，Cruise燒了多少錢？通用汽車披露的財務信息顯示，自2017年以來，Cruise已累計虧損超80億美元（折合人民幣約584億元），近幾年虧損幅度不斷增加，2021年虧損達到12億美元，2022年虧損19億美元，今年前三個季度虧損已經達到19億美元。
目前，通用汽車正處在轉型關鍵期，利潤下滑之外，通用計劃2025年前在電動汽車方面投資300億美元，包括改造現有工廠、建立電池廠等，這也是決定通用汽車未來命運的關鍵舉措。
據外國媒體報道，目前Cruise還剩下九個月現金，主要投資者本田汽車上周四表示，已不打算投入更多資金。
接下來，Cruise會何去何從？
蕭伊婷認爲，通用汽車接下來可能會採取幾個策略：一是大規模裁員，例如可能裁掉70%的人，把人數降低到幾百人的規模，以降低燒錢的速度；二是將Cruise調整爲通用汽車內部的L2+級別團隊，而不是去做L4的Robotaxi，原因是目前Cruise一批優秀人才已經先後離職，而通用汽車給Cruise的員工股票回購計劃也停了，內部員工已經喪失了對通用汽車的信任。“轉向可能是後續最好的一個處理方式。”蕭伊婷表示。
標題：美自動駕駛明星公司Cruise倒在寒冬
地址：https://www.utechfun.com/post/29425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