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辭職回家當起了“全職女兒”

2023-10-07 18:50:27    編輯: robot
導讀   在豆瓣全職兒女小組和社交平台上,有相似經歷的人分享他們在家的日常和感悟,“價值感”被不約而同地提及。不少人覺得,在家的這段時間無比焦慮,自己的價值感前所未有地低。蔡玲在研究國內青年就業的“悠悠球...

  在豆瓣全職兒女小組和社交平台上,有相似經歷的人分享他們在家的日常和感悟,“價值感”被不約而同地提及。不少人覺得,在家的這段時間無比焦慮,自己的價值感前所未有地低。蔡玲在研究國內青年就業的“悠悠球”現象時也提到,對於家庭資源充足者來說,暫時離开社會可能是一種機會的开放。只是,對於家庭資源不足者,這些機會是有條件和階段性的。即使他們暫時有家庭托底,也伴隨着不穩定性和風險。

  本報記者 張凌雲 實習生 石依敏

  辭職休息一段時間的念頭,很早就在劉彥腦海中埋下了。

  准備了一年後,33歲的劉彥離开了工作近十年的公司,決定回家做一名“全職女兒”。

  最近,“全職兒女”頻頻出現在公衆視野中。網友對“全職兒女”給出的解釋是,在父母和子女雙方達成共識的前提下,一種新型的脫產生活方式。年輕人寄居在父母家生活,付出一定的勞動換取經濟支持,同時保持學習,嘗試找到新的職業目標。

  “悠悠球”——西方學者曾提出此概念,形容青年到成年過程中非標准化的、出現反轉的過渡期。2018年,湖北省社會科學院學者蔡玲訪談了14位曾有過非典型就業、失業經歷的青年,發現國內青年就業也存在“悠悠球”現象,但其獨特性在於:家庭的幫助和支持,在青年過渡期起到較大作用。

  劉彥看過將“全職兒女”等同於“啃老”的質疑,但她覺得,“啃老”不能反映這個群體中個體的特殊性。

  暫時的靠岸,也許並不意味着沉淪。劉彥覺得自己更像是換了個賽道。她不確定自己未來是否會回到職場,但她確定的是,自己一直在探索人生這片曠野的邊界,尋找新的可能。

  歸巢

  2021年6月的一天,劉彥打开手機上的備忘錄。在一個新建的文檔裏,她認真地寫下幾行字,這是她決定开啓一年GAP YEAR(間隔年)的計劃書。

  她自認爲是個有計劃性的人。一段時間不上班,經濟問題首先就擺在眼前。她給自己劃定的一年存款目標是10萬元左右。社保公積金如何交,異地就醫怎么辦,這些都被她列入問題清單。

  也並非沒有糾結。即將步入婚姻,備婚是接下來的生活重心。未來究竟選擇在大城市還是小城市生活?30歲+的女性職場路徑在哪裏?

  在此之前,劉彥的生活基本被工作填滿。在互聯網行業工作,她每天都在追着營銷節奏跑。“我的生活不是生活,而是各種各樣的節日節點”,劉彥一口氣說完一年到頭的所有重要節日。當然,劉彥不會有心思過節,她全身心撲在完成節點的任務上。她習慣了24小時隨時待命的狀態。很多個春節,年夜飯的飯桌上,盯着手機發完海報,她才能安心喫下眼前豐盛的飯菜。

  上班一杯星巴克,中午叫外賣,下班時天早就黑了,這樣的日子劉彥機械般地度過。體檢報告結果不理想,身體也在向她發出預警。在一家公司連軸轉了近十年,劉彥覺得,是時候跳出去了。“走到33歲這個人生階段,我突然反問自己:到底有沒有真正生活過?到底想過什么樣的生活?”經過一年准備之後,2022年的夏天,劉彥終於離开。

  同樣選擇從日復一日的工作中離开的還有陳媛媛。本科畢業後,陳媛媛在成都做了4年的房地產相關工作。形勢好的時候,陳媛媛一個月可以拿到上萬元工資。雖然工作不累,但每天的工作卻讓陳媛媛找不到任何成就感,“我莫名其妙陷入內耗,反復問自己爲什么要這樣活着,每天做着機械的工作,在舒適圈裏沒有任何挑战。”

  陳媛媛想裸辭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她把想法告訴身邊人,父母倒是期待,他們一直希望女兒能留在家鄉雲南的小城,找一份安穩的工作。但朋友卻勸她不要衝動,即使辭職,也最好找好下家再做決定。

  陳媛媛覺得內心有兩個“我”,“其中一個我的內心有一把尺子,會控制自己,另一個我很任性。”反復拉扯半年後,今年年初,陳媛媛終於辭職了,“在那一刻,任性的我佔了上風,我想聽從一下任性的我的聲音。”

  相比主動離开的人,劉玥回歸家庭更像是不得已的決定。劉玥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會“自卷”的人,之前她在雜志、報社和自媒體行業都工作過。爲了不被職場淘汰,劉玥很早就比同事先一步自學了PS和AI軟件,學做平面設計。新媒體崛起後,她主動適應,從傳統媒體轉行。

  失業後,劉玥也曾找過一份工作,但最後因爲交金問題無法解決,還是決定離職。

  一切歸零,劉玥索性選擇退休,在家當起“全職女兒”。

  女兒

  離職後,劉彥把東西都寄回了老家,並通過朋友找了一份顧問工作,可以遠程上班,也能正常繳納社保和公積金。

  因爲從小習慣報喜不報憂,她沒有告訴父母真相。關於回家,她給父母的解釋是,在備婚這段時間裏,想在家遠程工作。

  好在每天她都需要使用電腦,也會參加线上會議,偶爾還有出差行程,父母沒有多問。

  爲辭職做准備時,劉彥算過开銷,在家一年的开銷可能不到5萬元,但她還是一年存下了10萬元左右,加上之前的存款,有30萬元左右的積蓄。這是她給自己留的退路,讓她有安全感。

  劉玥決定“退休”時,也算了下自己的積蓄,50萬元左右。“50萬元的積蓄對我來說是夠花的,家裏有些底子,父母養老有其他的錢,不用在這筆錢裏支出,這也是我可以退休的底氣吧。”她這樣權衡。

  劉玥常年保持低物欲的生活狀態:家中水電燃氣、網絡話費、日常用品的支出算下來每個月1000元出頭。不工作後,劉玥很少出門娛樂社交,她和父母的其余生活費用分开,靠積蓄過日子,省錢成了生活中的重點。

  大部分時間劉玥去菜場和菜店买菜,發現买菜App上有優惠券,就囤些肉或點心。她逐漸養成分裝和將餐食做成料理包分次喫的習慣,用茶包代替飲料,花費只要原來的十分之一。退休後時間變多,买東西可以貨比三家,劉玥覺得,用時間換金錢,可以給自己省下不少。她算過個人的开銷,每個月也就2000元左右。

  從18歲離开家上學到33歲離職,劉彥感覺自己沒有真正享受過家庭生活,跟父母的關系一直是遙遠的。

  她幾乎不需要父母操心。以前和父母的交流,除了每年過年回一趟家,僅限於一周一次的電話或者視頻。爸媽怕影響她工作,很少主動聯系她,劉彥也從來不向父母傾訴她的酸甜苦辣。

  當十幾年後再次和父母朝夕相處,劉彥發現很多在電話裏沒法留意到的父母的變化。爸爸不再像以前一樣能喫辣了,喫了腸胃會不舒服;一起散步,爸爸沒法走太遠,不然膝蓋會痛;血壓、血糖、尿酸……已是父母掛在嘴邊的話題。

  她手把手教會媽媽如何在手機上交電費,如何在網上买日常用品。她給家裏的電視充了會員,因爲發現愛看抗战片的爸爸,永遠只看前兩集甚至是前幾分鐘,他不知道如今的電視需要會員,才能繼續觀看。

  劉彥甚至覺得,自己現在才算真正意義上過起了家庭生活。短短的幾個月裏,她密集地吸收着過去十幾年裏都沒有感受到的生活信息。

  邊界

  不過一些小事,也會觸發全職兒女們與父母的摩擦。

  因爲喫飯口味的差異和作息不同,劉玥和父母在食材的採买和烹飪上完全錯开。

  最初失業在家,她被媽媽監督着每天准時喫飯,一下子胖了十來斤。但對劉玥來說,一日兩餐,一餐兩個菜已足夠,偶爾一頓飯蒸幾個小籠包或是做幾個煎餃就可以打發。經過她不斷抗爭,一日兩餐,是媽媽讓出的最後底线。

  “新瓶裝舊酒”,這是劉玥起初在網上看到“全職兒女”冒出的想法,但面對網上的質疑,劉玥也強調“全職兒女不等於啃老”。

  劉玥覺得,成爲“全職兒女”,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微妙的交換。她拿自己舉例:“子女失業了,父母用一些子女需要的東西換陪伴,雙方協商妥帖就好。”

  “父母付出的不一定是錢。”劉玥說,她最需要的是父母的認同和接受,“接受我做出的選擇和目前的生活狀態”。

  周圍親戚的詢問,也會激起波瀾。通常,劉玥會應付幾句居家辦公的說辭。偶爾,她還會收到來自媽媽的提醒,告誡她即使未來步入婚姻,作爲女性還是得擁有一份工作,需要手裏有錢。

  在家待了一個多月後,陳媛媛的父母終於忍不住找她聊未來打算。在父母的規劃裏,他們希望女兒能夠留在家鄉准備體制內的考試,或者找一份國企工作。

  雖然陳媛媛總是對外稱自己是“無業遊民”,但她知道,自己不會一直在家待下去。她跟父母說了自己的規劃,但仍然處於低氣壓的她,並不想立刻動身去做。

  之後的日子,陳媛媛偶爾能感受到父母的焦慮。爸爸時不時會提醒她考公考編的報考信息和時間,並表示,如果想要創業,得提前作打算。陳媛媛不想談論這些。爲了避免摩擦,她幹脆選擇閉口不提。

  劉玥卻習慣和父母經常溝通。“河渠一直疏通維護,才不容易因爲一次突然的洪水出現決堤。”她會和父母交流當下的就業環境、公司遇到的問題,父母因此也能接受她失業和暫時“退休”的決定。

  劉玥覺得自己和父母在家更像是友好相處的“合租室友”。關起臥室房門,是劉玥與父母建立邊界感的方式。每當她合上房門,父母便不會再過來打擾。

  但她偶爾還是會爲自己重視的邊界感被打破而感到焦慮。在劉玥眼裏,媽媽就像一個“老小孩”,時刻好奇自己在做什么。劉玥曾經嘗試在家拍視頻做美食博主,而一旦架起三腳架,背後就會不可避免地出現媽媽的雙眼。

  這讓劉玥感覺不自由,輕微社恐的她沒有辦法自我消化這種壓迫感。

  在家的頭三個月,爲了逃避媽媽的特別關心,她通過朋友介紹找了一份工作,離家近,月薪稅後5000元,不加班,但最終因爲公司出現交金的問題,她只“逃離”了兩個月。

  劉玥也不是沒有想過搬出去住,但這樣她會在經濟上更拮據,和媽媽的協商又會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战。劉玥最終選擇妥協,讓渡自己一部分自由。

  揚帆

  對於“全職女兒”會做多久這個問題,劉玥沒有答案。偶爾無聊發呆的時候,劉玥會想“我還能做些什么”,她將這個疑慮概括爲“社會價值缺失”。

  在豆瓣全職兒女小組和社交平台上,有相似經歷的人分享他們在家的日常和感悟,“價值感”被不約而同地提及。不少人覺得,在家的這段時間無比焦慮,自己的價值感前所未有地低。

  這段主動或被動選擇的“回流”,在“全職兒女”們的焦慮和網友質疑中,似乎和傳統意義上的人生路徑相悖。

  但蔡玲在研究國內青年就業的“悠悠球”現象時也提到,對於家庭資源充足者來說,暫時離开社會可能是一種機會的开放。

  只是,對於家庭資源不足者,這些機會是有條件和階段性的。即使他們暫時有家庭托底、可能遇到新的機會,也伴隨着不穩定性和風險。

  對於劉玥來說,她從來不在乎能否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我從小就不是什么優秀的孩子,從小學开始就接受錘打,臉皮厚。碰到喜歡的、能做的,盡量做,做不到就做不到,就是如此。”她率性地直言。

  她提起看《神雕俠侶》時金輪法王問小龍女“輸了怎么辦?”小龍女的回答是:“輸了就輸了,又能怎樣。”而38歲的劉玥如今面對這個問題,也會給出相似的答案,“小龍女輸了就輸了,但沒妨礙她武學精進。”

  年輕時,劉玥喜歡看書,也喜歡自己從事的出版行業。如今,時代變了,她找不到自己在這個行業的位置,但縱使她自己選擇了退休,追求也從未停止。

  在她看來,人生不會因爲失業而按下暫停鍵。

  在家待了三個多月後,陳媛媛覺得是時候要重新出發了。在辭職之初,她就很清楚,要給自己一個假期,但不會允許一直這樣下去,“是另一個我給了自己一個期限,才能讓處於休息的我不要想太多”。她內心中的另一個自己在提醒她,不能再闲下去了。

  她沒有聽從父母的建議留在家鄉考編考公,還是決定回到成都。她調侃自己重新變回“都市麗人”,又开始化起精致的妝容,談合作、見朋友。回望停下來的那三個多月,她發現自己變得更加平和,“什么樣的狀態都是自己選擇的,選擇後就不要再重復、糾結和徘徊”。

  劉彥想起自己之前的三十多年一直在奔跑,人生裏似乎只有KPI(績效考核指標)和DDL(截止日期),一度的價值觀和成就感都來源於客戶的肯定,沒有沉澱和消化的時間。但做全職兒女的這些日子裏,她終於有了停下來思考的時間。在社交平台上,她把自己的經驗教訓寫下來,講給更年輕的人聽。

  到目前爲止,劉彥保持着每天在家4小時左右的工作,也依然做着顧問,她正在探索不上班也能賺錢的方式,算是取得了一點成就。“人生是曠野,並不是只有去職場上班這一條路可走。”起碼在現階段,她回到職場的心還沒有那么迫切。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皆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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