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何暢

編輯 高宇雷

8月6日23點，“TFBOYS十年之約演唱會”落下帷幕後，TFBOYS組合通過微博對粉絲表達了感謝，其中寫道：“音樂從起始點，跨越10年時間，穿梭迸進而來，在盛夏遇星芒，在盛夏輪轉出新的篇章。”

這四五年間，“TFBOYS怎么還沒解散”與“TFBOYS能不能不解散”早已成爲兩道相克的咒語，共同迎接組合成立十年這一重要節點的到來。當TFBOYS三人唱出那句“終於還是走到這一天，要奔向各自的世界”時，粉絲了然於心。畢竟，這首《放心去飛》是小虎隊——上一個世代的三人男子團體解散前的最後一首單曲。

時間倒回到2013年8月6日，時代峰峻這個彼時名不見經傳的公司靈光一閃，打造出了一個名爲“TFBOYS”的少年偶像組合。十年以來，在移動互聯網的助力之下，後者不僅坐擁基數龐大的忠實粉絲，更在成長中逐步分化，升級爲一個能力全面的超級偶像產品，期間雖然偶有BUG，卻並未危及產品根基，整體發展一切向好。

然而， 正如時代峰峻在接受新浪娛樂採訪時所述：“這些年來，華人世界也湧現出很多成功的男子偶像團體，但能夠達到TFBOYS組合這樣的高度且能夠維持十年不解體的，幾乎沒有。”而TFBOYS自2019年起，同樣鮮有合體。此消彼長，當一個超級偶像產品旗下的模塊在經過一定時間的獨立運作之後，不再囿於原有限制，除了繼續痛苦地兼容，停服或許是一種更好的結局。

十年的總結

在地鐵站、燈光秀等應援投放場景拍照打卡，排着長隊領取制作精美的周邊禮包，進場後等待燈牌齊刷刷亮起，聽見偶像的名字在場館上空回蕩……這是粉絲蘇酥所憧憬的TFBOYS十周年演唱會，有感動，有驚喜，有惆悵，也有釋懷。

現實比想象來得誇張。在演唱會开始前兩天，TFBOYS已經“住在了微博熱搜上”。從粉絲深夜聚集到成員彩排互動，從新歌發布到道具曝光，從公司採訪到家族合影，長槍短炮下的圖集和視頻輪番登場，場內氣氛與場外輿論形成了奇妙的呼應。

在穿插着回憶的三個小時裏，“TFBOYS十年之約演唱會”始終佔據着微博熱搜榜首位，並幾乎包攬了整個文娛熱搜榜。TFBOYS 2017年在《快樂大本營》上寫給十年後自己的信，出人意料地得到了解鎖；十周年儀式蛋糕在三人的盡力托舉下散落一地，卻造就了遠比看提詞器演出鮮活的幾分鐘；單人表演的環節，有頭頂王冠，有腳踹大門，也有喜慶的大花轎——從《青春修煉手冊》开始，以《Heart》結束，每一首歌曲都是對過往十年的注腳。旋律依舊，少年的聲线卻已成熟，那些歌詞在成長經歷的映照下，仿佛等待被見證的預言。一位在演唱會現場的粉絲告訴電廠：“雖然很累，但只有來到現場的人才懂得，即使又哭又笑，還是太开心了！”

但蘇酥沒能獲得類似的感受。畢竟，她沒有搶到這場演唱會的入場券。7月24日、7月31日、8月4日，“TFBOYS十年之約演唱會”的門票一共對外發售了三次，在參與搶票的每一個時間節點，她都像一名握緊武器、嚴陣以待的战士，必須盡可能地在最短的時間內，射中那個標價爲980元的靶點。這注定是一個供需關系嚴重失衡的牌局。官方售票平台大麥顯示，截至8月4日11點30分，“TFBOYS十年之約演唱會”的想看人數已突破650萬，而大麥三次放票的票數總和也不過38270張。

蘇酥告訴電廠，早在兩個月前，演唱會舉辦的時間、地點尚未正式公布之時，她就按照網絡流傳的信息預訂了演唱會期間准備入住的民宿，與場館的直线距離大概十幾公裏，因爲“5公裏範圍的酒店都沒有合適的空房了”。順利的話，蘇酥原本將和幾位相熟的“千紙鶴”（即易烊千璽粉絲名稱）一道奔赴這場“十年之約”。但在8月6日當晚，他們之中僅有一位突出重圍、得以在現場擁有一席之地。“三次搶票，三次陪跑，能怎么辦，看直播吧。”

在獨家直播平台優酷，花39元還是花99元，差別在於機位，一個是主舞台，一個包含三人個人直拍。點進直播的一瞬間，電廠最先看到的不是TFBOYS三人的身影，而是旁邊的互動留言板塊——這裏集納了线上粉絲的歡呼與吶喊，王俊凱、王源、易烊千璽的名字在屏幕上快速滾動，其間夾雜着“TFBOYS不要分开”與“十周年快樂”等祝福。直到直播結束，許多觀衆並未離去，而是在這裏寫下心聲：“晚安，可是我真的不舍得啊。”

“在這十年的時間當中，當你感到迷茫的時候，是什么讓你們看到了方向？當你遇到挫折的時候，是什么給了你力量？當你覺得孤單的時候，是什么讓你感到溫暖？”這是演唱會接近尾聲時，主持人藍羽拋給現場粉絲的三連問。答案並不是整齊劃一的，但台下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她身邊的那三個人。

關掉演唱會頁面後，蘇酥悵然若失，她在當天的日記裏寫下了這樣一段話：“开播前，我一直在想，你們解散吧，別再這樣內耗和彼此折磨了。可是看完演唱會，我突然覺得這十年並不是一句簡單的‘解散’能夠結束的，總要留下一點什么，才能真正做到你們在歌詞裏所說的那樣，和最好的那年再見。”

夢开始的地方

遺憾難以彌補，但來路有跡可循。提起TFBOYS，總歸繞不過兩個男人。一個是李飛，時代峰峻創始人，自帶商人屬性，與哇唧唧哇龍丹妮、樂華娛樂杜華齊名，是微博熱搜常客，堪稱娛樂公司一把手中的“頂流”。

另一個是黃銳，時代峰峻昔日元老級員工，TF家族策劃人之一。與前者令TFBOYS粉絲“恨得牙癢癢”、凡事都要拎出來罵幾句不同，黃銳被視爲伯樂一般的存在，以至於當他透露自己未能搶到TFBOYS十周年演唱會的門票時，嘆息者不在少數：“他才是最應該去的那個人。”

2007年，黃銳還在讀大學，這個自稱“沒有任何經驗的毛頭小子”，將一份尋求投資的創業策劃案發到了網上，其中寫道：“在選秀節目僅限成人參與的這個大好前提下，能第一個在中國抓住18周歲以下人群的成名夢想，必定能在中國首先取得成功。但是，這個項目絕不是選秀活動，而是類似於日本傑尼斯事務所的造星工廠。”

懷抱着類似野心的李飛，與黃銳一拍即合。2009年，時代峰峻成立並正式承接了這張藍圖。2011年，TF家族开始招募練習生，最早加入公司的王俊凱是黃銳在其學校廁所門口發掘的，隨後成爲練習生的王源則是被免費培訓吸引來的。兩人早期最爲出名的作品大概是《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洋蔥》兩首翻唱歌曲。視頻中，少年聲线純淨，配合默契，原唱範瑋琪、五月天均在微博上進行了轉發，前者甚至直呼“太可愛了”。

在此背景下，王俊凱與王源人氣大漲。時代峰峻後來總結，利用新媒體發布創意翻唱視頻並取得重大成功，奠定了TFBOYS組合成立前的飯圈基礎，“直接推動了TFBOYS組合成立”。

2013年8月6日，王俊凱、王源與憑借舞蹈經歷被選中“空降”的易烊千璽，組成了TFBOYS，全稱“The Fighting Boys”，對應中文“加油男孩”。組合形象宣傳片以《十年》爲話題，那是他們與“四葉草”（即TFBOYS組合粉絲名稱）許下的十年之約。

從素人到網紅只是打开知名度的第一步，養成系的魅力在於對成長的參與和陪伴。黃銳一手打造的《TF少年GO！》《TFBOYS觀察日記》等一系列團綜，至今仍然是新粉報到的考古必備內容。其中，王俊凱、王源主演的《男生學院自習室》短劇單元在B站走紅，也成爲令“凱源CP粉”津津樂道的素材。

現在看來，這些節目制作粗糙、道具簡陋、遊戲幼稚，但在粉絲眼裏，“是他們成長的印跡，是我舍不得離开的緣由”。

轉折點出現在2014年4月15日。在音悅台舉辦的第二屆“音悅V榜年度盛典”上，TFBOYS擊敗韓國當紅男團Super Junior的中國小分隊Super Junior-M，一舉拿下“內地最具人氣歌手”和“音悅直播人氣歌手獎”兩個獎項，完成了從網紅到娛樂明星的蛻變。打榜投票需要大量人力，背後是人氣的積累、流量的助推、粉絲的努力。

一個月後，出道尚不足一年的TFBOYS登上了《快樂大本營》的舞台。彼時即將大學畢業的文雯，就是在觀看這期節目後成爲了三個男孩的粉絲。“當時覺得王俊凱很帥，王源怎么這么可愛，易烊千璽跳舞好厲害，他們對我而言，相當於一個新的寄托。”

TFBOYS的作品开始越來越多地出現在用戶的耳機裏、電視上、網站以及KTV的點歌屏首頁。這些爲其量身打造的歌曲旋律簡單明快、情感單純美好，你可能叫不全他們的名字，但一定跟着那首火遍大江南北的《青春修煉手冊》哼過一兩句“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2016年2月7日，這段旋律在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的演播大廳奏響，TFBOYS也由此進一步走入大衆視野，成爲忠實粉絲與國民度兼具的少年偶像。

愛與恨的邊緣

其實，TFBOYS的粉絲，並不等同於TFBOYS這個組合的粉絲。無論线上還是线下，所謂“TFBOYS的粉絲”，多數是只關注其中一個成員的“唯粉”。在越來越龐大的唯粉隊伍面前，“團粉”的力量日益衰弱。文雯清楚地記得，TFBOYS五周年演唱會那天，她和鄰座的“小湯圓”（即王源粉絲名稱）相談甚歡。但當她問起身後的幾個女孩是誰的粉絲時，“她們非常小聲地說，她們是‘四葉草’（即TFBOYS團粉名稱）”。

比TFBOYS的“十年之約”來得更早的是警方的一紙通報。8月4日，西安市公安局灞橋分局發布警情通報稱：網傳西安奧體中心體育場外有人打架。經初查，系歌迷爲搶佔場館周邊有利位置所引發。

燈牌大战是TFBOYS周年演唱會的“傳統”，燈牌顏色對應粉絲屬性，王俊凱、王源、易烊千璽的應援色分別是藍色、綠色、紅色，組合的應援色則是橙色。“搶佔場館周邊有利位置”正是爲了第一時間衝進場內“攻守欄杆”，以在看台周圍固定更多的燈牌，就像战士攻下的陣地。

盡管官方多次倡議粉絲不參與任何形式的場內外應援和聚集性活動，都無法改變唯粉的決心。經過反復迭代，當下的燈牌已薄如蟬翼，可以更輕松地和電池一起藏進內衣、鞋底——這是唯粉前往周年演唱會的必修課。在相關微博評論區，一位用戶對此感到不解：“搞不懂你們這些粉絲在團體演唱會爲什么還要搞個人應援，幾年才有一次合體，好好地當團粉不行嗎？”而她得到的回復是：“你去和另外兩家也這么說啊！”

作爲一個養成系組合，隨着成員的成長，TFBOYS成員的路线規劃勢必逐步分化，收獲個人擁躉無可厚非。關鍵問題在於，當個人利益與組合利益發生衝突時，以何爲先。如果說TFBOYS是一個由三大主營業務組成的品牌，當主營業務愈發壯大，而品牌本身的用戶黏性卻在持續下降，此時是繼續堅持一體化，還是推行各業務獨立發展？

更何況，這三大主營業務的用戶早已互相看不順眼，從周年演唱會的燈牌應援、組合新歌的歌詞分配到成員之間的互動、公司對彼此工作人員的安排，樁樁件件疊加成舊恨新仇。

在唯粉眼中，周年演唱會是被偶像看到的時刻，是需要全力以赴的战場，是證明“誰的粉絲最努力”的機會。除了同類，皆可爲敵。

不僅如此，品牌海報的人像大小、話筒擺放的位置等都可能招致唯粉的怒火。組合代言品牌舒膚佳發布的一張宣傳海報上，王源和易烊千璽的人像尺寸小於王俊凱，就引發了粉絲的不滿。而TFBOYS五周年演唱會前放出的花絮視頻中，屬於易烊千璽的紅色話筒處在中間位置，王俊凱粉絲集體向時代峰峻提出抗議，強調“C位是隊長的”。

每一首新單曲發布，都有粉絲細數三人各自演唱部分的字數，力求“公平”。以8月5日上线的《明天見》爲例，180字一碗水端平，就連單曲封面上手寫的“明天見”三個字都是按照組合內排列順序一人一字完成的。

自稱是阿姨粉“小螃蟹”（即王俊凱粉絲名稱）的林西認爲，2017年起“單飛不解散”的個人工作室模式加劇了“後TFBOYS時代”粉絲群體的內卷。在她看來，單飛本應“散作滿天星”，將目光放遠而不是局限在組合內部，但遺憾的是，唯粉之間仍舊“吵成一團火”，明裏暗裏地將較量進行到底。“你甚至不知道他們爭吵的點究竟在哪裏，有時候我特別想問一句，大家都這么闲嗎？不上班也不上學嗎？”

投資人陳悅天曾在《粉絲經濟的一些互聯網真相》中寫道：“如果倒過去看TFBOYS的飯圈運營，應該強調團在個人前面，而不是任何一個單一的個人蓋過團體。”理想狀態下，團是最高級的存在，粉絲以愛爲紐帶，和諧共處。然而，實際情況是，除了對某一位成員的愛，TFBOYS粉絲群體的情緒底色更多的是恨，且後者比前者的保質期更持久，爆發力更強勁。於是，組合形態的TFBOYS不得不站在愛與恨的邊緣，被質疑、被詰問、被忽視，直到今天。

不可復制的成功

“TFBOYS組合是迄今爲止中國大陸本土打造最成功的男子偶像團體！”在接受新浪娛樂採訪時，時代峰峻這樣評價TFBOYS之於行業的意義。

所謂的成功既指流量、作品，也包括與之密切相關的商業價值。某種程度上來看，TFBOYS相當於一個超級偶像產品，十年之間，不僅維持住了數量龐大而黏性較高的用戶基本盤，更基於不同業務模塊的特點，在功能上推陳出新，並以此爲前提催生出兩大核心流量變現路徑：用戶付費和廣告代言。

具體到十周年這個特殊節點，演唱會由百事可樂獨家冠名，南孚電池贊助，线下入場與线上直播均對外售票。前者一票難求，黃牛票起步價就已翻了十倍，以至於一位演出行業人士對電廠表示：“TFBOYS是出大圈的粉絲型藝人，人氣沒得說，10萬元以內估計都會有人买單。”後者根據機位分爲39元和99元兩檔，雖然回看有效期從3天延長至一年，但和保留永久回看權益的七周年演唱會相比，依然招致了大批吐槽。

蘇酥發現，時代峰峻還推出了TFBOYS《十年》紀念實體專輯，售價168元；與服裝品牌VOBA合作聯名了多款周邊商品，例如售價598元的條紋襯衫、售價499元的立體書、售價329元的郵票套裝、售價198元的定制香薰等。“這是時代峰峻靠他們割到的最後的韭菜。”她說道。

過去，蘇酥多次購买過易烊千璽代言的商品，“我一般是按需下單，單價幾百元的就直接买了，幾千元的可能會看情況。”成爲“千紙鶴”以來，她從未缺席過易烊千璽上刊的任何一本雜志——它們被妥帖地收藏在一個櫃子內，“這是唯一可以一直支持的東西了”。文雯同樣如此，在王源成爲巴黎歐萊雅品牌形象大使後，她下單了多瓶護發精油，僅自留一瓶，其余均分送給身邊的朋友。

銷量的基礎是流量。截至發稿，王俊凱、王源、易烊千璽的微博粉絲數量分別爲8300.7萬、8508.5萬和9014.3萬，微博超話粉絲數量分別爲986.9萬、983.4萬和1222.4萬。與之對應的是，早期TFBOYS組合的代言多爲快消品牌，在成立個人工作室後，品類全面覆蓋，奢侈品代言开始增加。

一位娛樂大數據服務商人士告訴電廠，品牌方在代言人選擇和廣告投放等方面，的確會參考現有數據——這裏的數據主要分爲兩類：一是社交平台所推出的各類榜單數據，體現明星的熱度、關注度、粉絲數量和忠誠度，代表發展潛力；二是雜志、專輯、代言產品的銷量和已有作品收視情況，反映認知度和受衆購买力。

流量需要鞏固和維系。TFBOYS三人均涉足影視圈，手握多部待播作品。王俊凱有和葛優飆戲的《刺蝟》、陸川執導的《749局》；王源不僅要做音樂，剛在《追光的日子》裏做完練習冊，還將分別和文淇、張雪迎一同登上銀幕；易烊千璽憑借《少年的你》獲得第39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新演員獎項，除了主旋律影片，又走向了婁燁的《三個字》……在探索演藝發展道路的過程中，他們一步步擁有了被市場認可的作品，從而側面證明了“單飛不解散”的可行性——至少從效果來講，解綁後的差異化發展更有助於成員及公司利益的最大化。

復盤TFBOYS的十年之路，時代峰峻將其總結爲“站對了風口、機緣巧合的結果”，稱“他們的成功是不可復制的”。一方面，他們在中國移動互聯網一飛衝天時登場，精准抓住了流量時代的紅利，積累了相當大基數的粉絲群體，爲今後商業價值的躍升奠定了基礎；另一方面，他們打破了此前被韓流壟斷的內地偶像市場，並借助主流舞台的影響力成爲家喻戶曉的少年組合。當然，更重要的是養成系模式本身的作用。“你是陪着他們一起走過來的，這種感情和後來的‘101系’選秀截然不同，你看着他們，也像在回憶自己的青春。”文雯補充。

（文中受訪者均爲化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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