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治日報記者 韓丹東
□ 法治日報實習生 劉潔
近日，首款國產3A大作（高成本、高體量、高質量的單機遊戲作品）《黑神話：悟空》一經上线，便在全球掀起了現象級熱潮，不僅引爆了遊戲市場，還成功出圈，引發了外國玩家和網友對以《西遊記》爲代表的中國神話傳說的強烈興趣。
“遊戲解壓包、全套教程、可开外掛的遊戲修改器”，在某二手交易平台上，有商家將官方售價268元的《黑神話：悟空》打折賣到1元錢，並宣稱贈送很多遊戲福利，平台顯示該商品想要人數超百人。《法治日報》記者下單後，商家發來一個網盤，下載後發現，裏面是一段《黑神話：悟空》的宣傳片。
有商家在電商平台售賣“離线版”“家庭版”共享《黑神話：悟空》遊戲账號；某二手交易平台出現了一批“自動發貨，下載即玩”的盜版遊戲《黑神話：悟空》；大量《黑神話：悟空》周邊產品在電商平台銷售，賣家直言不諱“1：1復刻”……伴隨着居高不下的熱度，《法治日報》記者調查發現，圍繞《黑神話：悟空》的盜版等現象如同遊戲中的“妖怪”一樣不斷湧現，成了“黑悟空”遭遇的第八十二難。
對此，受訪專家指出，傳播盜版遊戲涉嫌侵犯著作權、商標權等多種權利；部分商家利用遊戲的規則或漏洞售賣遊戲共享账號，此類行爲性質類似網絡黑灰產，或違反平台約定，構成違約行爲；如果未經授權就出售遊戲周邊、手辦同樣涉嫌侵犯知識產權，需承擔相應責任。建議相關部門加大打擊整治力度，淨化市場，保護遊戲IP及中華傳統文化元素。
破解版僅售價幾元
下載發現是電視劇
近日，浙江湖州的小蔣在某二手交易平台搜索《黑神話：悟空》的聯名周邊時發現有不少商家在售賣盜版遊戲。這些商品的鏈接後面基本標注了“下載即玩”字樣。有的鏈接將遊戲名稱寫作“黑神話：孫悟空”，有些則簡寫爲“黑悟空”，大多售價不超過10元，最低1分錢就能“暢玩黑悟空”。
“哪怕租個號都不可能這么便宜，一看就是盜版遊戲。而且商家還故意把遊戲名稱寫錯了，就是爲了規避監管。”小蔣說。
根據小蔣提供的线索，記者聯系到一位賣家，對方表示，他賣的是悟空遊戲本體的壓縮包，解壓後就可以正常玩，購买後還贈送修改器，“現在賣的都是這種壓縮包，全網有不少破解版，放心买肯定能正常玩”。隨後，賣家還展示了部分遊戲及網盤內容的截圖。記者付款後，賣家很快就發送了下載鏈接“黑悟空全套離线完整版加修改器，有需要的自取”。
記者下載後發現，網盤鏈接中包含“《黑神話悟空》免安裝學習版”“黑神話悟空搶先版”“黑神話·悟空”等多個文件夾，其中部分文件夾中的內容爲遊戲視頻和遊戲預告片。根據賣家提供的操作指南，記者安裝並運行後發現，遊戲並非《黑神話：悟空》，而是一款名爲《怪物獵人：世界》的聯機遊戲的破解版。
記者再次聯系賣家，對方則表示：“我也不清楚，我這個壓縮包也是別人給的，你下載之後看看，應該是沒錯的。”隨後便終止了對話，不再回復任何內容。
而記者在另一網店購买的《黑神話：悟空》破解版，安裝完成後則自動播放藍光4k修復畫質的86版《西遊記》電視劇。
同樣購买了破解版遊戲的天津網友譚先生向記者表示，自己买到的遊戲安裝後顯示的雖然是《黑神話：悟空》的遊戲界面，但隨後就會卡住，十幾秒後自動退出遊戲，根本沒法正常玩。
據業內人士介紹，很多熱門單機遊戲都經歷過盜版，由於盜版商家數量衆多，遊戲制作公司損失不小。比如被蘋果公司稱品質可媲美主機級遊戲、世界級3A大作的單機手遊《帕斯卡契約》，公司創始人曾公开表示盜版造成的損失在千萬元人民幣以上。模擬經營遊戲《波西亞時光》制作公司帕斯亞科技曾估算，僅2019年8月到2021年8月，2年時間盜版損失就超過1.8億元人民幣。
“按照《黑神話：悟空》目前的火熱程度粗略估算，盜版損失應該不低於這兩款遊戲。”這位業內人士說。
泰和泰（重慶）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朱傑說，根據反不正當競爭法，擅自使用與他人有一定影響的商品名稱、包裝、裝潢等相同或者近似的標識，引人誤認爲是他人商品或者與他人存在特定聯系，屬於混淆行爲。根據刑法，侵犯著作權罪是指以營利爲目的，未經著作權人許可復制發行其文字、音像、計算機軟件等作品，出版他人享有獨佔出版權的圖書，未經制作者許可復制發行其制作的音像制品，制作、展覽假冒他人署名的美術作品，違法所得數額較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行爲。
“由此可見，售賣盜版的行爲既構成不正當競爭，嚴重的還可能構成刑事犯罪。”朱傑說。
在中國傳媒大學文化法治研究中心主任鄭寧看來，對於一些商家表面上賣《黑神話：悟空》，實際上出售另一款遊戲的情況，可能會侵犯到其他作品的著作權或商標權，同時涉及不正當競爭。
利用平台漏洞牟利
买賣账號違反協議
據了解，《黑神話：悟空》目前可以在Steam、Epic、WeGame等遊戲平台上玩。記者注意到，不少商家已經开始“鑽研”平台漏洞，電商平台上有不少售賣Steam平台“離线版”和“家庭版”共享账號的店鋪，宣稱“玩家購买並登錄账號後就能正常玩遊戲”。
一位商家向記者介紹，離线版必須使用商家提供的账號並且只能在離线狀態下使用；共享版利用的是“家庭共享”功能，不用斷網就能玩，還可以自己創建账號加入，並且能夠添加好友，顯示遊戲成就。“我們店鋪都是正版遊戲，離线版和共享版都是官方的功能，你自己上網也能查到。”商家強調。
記者深入採訪了解到，雖然離线功能確實是Steam平台自帶的功能，但“離线版”遊戲必須用商家的账號離线登錄，這樣的要求就是爲了避免平台監測到該账號IP異常，是一種“鑽空子”的行爲。
而Steam平台的家庭共享功能只允許再加入5名成員，這種方案看似比“離线版”正規，實則也存在一定隱患，在商品鏈接的評論和問答板塊均有买家表示自己購买後一段時間就被“踢出庫了”（即將該玩家账號移出家庭共享）。還有买家提醒：“不建議購买家庭版，即使沒被踢出庫，同時段也只有一個人可以玩，其他人玩不了，想玩遊戲必須和其他5個玩家錯开時間，太影響遊戲體驗了。”
朱傑說，Steam平台用戶協議中账戶及權利限制條款中已經明確規定，不可以出售账號，玩家也沒有出售數字遊戲的權利。因此，商家通過這種方式出售離线版遊戲，屬於違反平台協議的行爲，是違約行爲。
“對於商家通過家庭版功能共享账號牟利的行爲，根據Steam用戶協議‘您的账號，包括與之相關的任何信息（例如：聯系信息、账單信息、账戶歷史記錄和訂閱等），都是嚴格針對個人的。因此，您不得出售，或以其他方式轉讓您的账戶，也不得出售、向他人收取使用費，或對账號進行任何轉讓或認購，除非本協議明確允許（包括任何認購條款或使用規則）或Valve明確允許’。由此可見，這種共享行爲本質上屬於向他人收取使用費的行爲，也是一種違約行爲。”朱傑說。
未經授權售賣周邊
侵犯著作權商標權
除了遊戲本身外，記者在調查中發現，電商平台中還存在大量未經授權的《黑神話：悟空》周邊。
“黑神話悟空，土地廟周邊，天命人確定不來存個檔？”“黑神話悟空遊戲周邊，孫悟空金箍棒合金武器模型”“悟能二師兄，黑神話悟空遊戲周邊，DIY手辦模型”……不少商品鏈接中直接標注“《黑神話：悟空》遊戲周邊”等信息。商品定價從幾十元到上百元不等，尺寸則有22釐米、30釐米、35釐米、40釐米等多種規格。外觀上與官方正版有些區別。
在社交平台上，有網友用AI工具生成遊戲中“天命人”“八戒”“虎先鋒”等角色手辦圖片，頗受網友歡迎。一張可愛版“天命人”形象，商家开價288元。
在二手交易平台上，記者發現，有賣家用這些現實中不存在實物的圖片來進行銷售，甚至連並未發售過的“八戒”手辦也有，價格並不便宜。據了解，部分產品是由买家購买《黑神話：悟空》中角色的3D建模數據圖，自行尋找3D打印廠商制作的，包括“天命人”“八戒”“亢金龍”“楊戩”“蜘蛛四姐”等角色圖紙均有售賣，還有人將打印出的成品也放上了交易平台。
當記者向上述商家詢問是否擁有授權，是否是正版周邊時，多數商家對此閉口不談，還有商家則直言“這個價錢买不到正版”。
朱傑表示，一款遊戲中的多種元素均可構成作品，遊戲中的背景音樂、片尾曲等可作爲視聽作品；遊戲中的各個元素進行拆分後也可構成作品，比如《黑神話：悟空》的角色造型、場景地圖等構成美術作品，背景故事介紹、技能說明、任務劇情等構成文字作品，軟件代碼構成計算機軟件作品。未經授權售賣遊戲角色手辦、周邊涉嫌侵犯著作權、商標權等。遊戲角色的形象和設計受法律保護，未經授權的復制和銷售涉嫌侵犯版權；如果手辦和周邊產品上使用了遊戲的商標，未經授權則涉嫌侵犯商標權。
“遊戲开發商應加強著作權和商標權保護，及時注冊版權和商標，確保法律保護的有效性；對侵權行爲及時提起法律訴訟，追究侵權者的法律責任，並與電商平台加強合作，及時下架侵權產品。”朱傑說。
做好全球版權布局
系統保護打擊侵權
隨着《黑神話：悟空》知名度的提升，其品牌價值也日益凸顯，帶動了廣泛的文化消費熱潮。據不完全統計，近期有超過十家知名品牌紛紛與《黑神話：悟空》跨界合作，覆蓋遊戲衍生品、咖啡茶飲、時尚服飾等多個維度，展現了IP聯動的強大市場號召力。此外，山西文旅借助《黑神話：悟空》中的經典場景，創新推出“跟着悟空遊山西”旅遊线路，成功將遊戲元素融入現實生活，拓寬了文旅融合的新邊界。
受訪專家認爲，《黑神話：悟空》的爆火不僅展現出遊戲產業廣闊的市場前景，還充分體現了遊戲IP保護重要性和必要性。
鄭寧說，目前遊戲產業產值較大，受衆也很多，不少遊戲還具有較強的時效性，一旦被盜版侵權，將對遊戲企業造成巨大危害和損失。因此，一些企業在遊戲研發的同時，會進行遊戲IP的布局，包括申請商標、版權登記等，對計算機軟件、遊戲相關的美術作品、視聽作品進行著作權保護，有些甚至還可以申請專利。
朱傑介紹，目前遊戲IP保護主要包括著作權法保護、商標法保護、專利法保護和反不正當競爭法保護等幾個方面。遊戲名稱、標志、角色名稱經過申請注冊後，可以作爲商標，受到商標法保護；遊戲的技術創新，比如引擎算法、場景渲染技術等，具備創新性，則可以作爲專利進行保護；遊戲的用戶界面，如果具有視覺美感，具有新穎性和獨特性，也可以作爲外觀設計進行保護。
記者查詢公开信息發現，《黑神話：悟空》制作方遊科公司有關該遊戲注冊的商標已超兩百個，如“黑神話”“黑色神話”“黑神話姜子牙”，品類涵蓋教育娛樂、服裝鞋帽、健身器材、餐飲住宿等諸多品類；其UI界面（用戶界面）的設計融合了諸多中國傳統元素，並結合西遊主體，形成一整套遊戲界面、技能操作標識等，如果申請外觀設計，則可以受到專利法保護。
“作爲一款面向全球玩家的遊戲，《黑神話：悟空》在IP保護上還將面臨跨國法律差異、全球市場監管和文化差異帶來的挑战。”朱傑解釋，《黑神話：悟空》是基於我國傳統文化及著作改編演繹形成的遊戲作品，不同文化背景的玩家對該遊戲的理解和接受度不同，同時對於知識產權的尊重度和保護度也不同。此外，不同國家和地區的著作權法和商標法存在差異，可能導致保護措施不一致，使遊戲在出口國無法受到較好的保護。而由於客觀因素，在全球範圍內監測和打擊侵權行爲的難度較大。
爲更好地保護好熱門IP不被侵權，不被不法商家利用，朱傑建議，遊戲开發者及時在全球主要市場注冊版權、商標和專利，確保法律保護的全面性；利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技術，實時監控市場上的侵權行爲，並組建專業的法律團隊，及時處理侵權行爲；與電商平台、社交平台等合作，及時下架侵權產品和內容；與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版權保護機構合作，共同打擊跨國侵權行爲。
鄭寧認爲，IP保護應多管齊下。應構建一個立體的、系統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從事前事中事後多個維度加強監管。遊戲廠商首先需要提前布局，做好防御性的注冊登記，其次要加強監測，實時監測市場上的侵權盜版行爲，最後還可以與政府部門、司法機關聯動，加大對侵權行爲的打擊力度。在政府監管層面上，可以鼓勵公衆舉報侵權盜版行爲，並加大對盜版、侵權等違法行爲的懲處力度。
“還需加強對公衆知識產權保護的宣傳和教育。有的人覺得盜版遊戲和正版沒什么區別，而且還便宜；有的人則知法犯法或抱有僥幸心理，以較低的侵權成本牟取較高收益。而盜版剝奪了开發者或廠商應有的收入，減少其對新遊戲的投入以及創新的動力。”鄭寧說，盜版產品不僅質量無法保證，也不會有很好的遊戲體驗，有些盜版產品中還被植入了病毒，玩家可能因小失大，所以應加強對公衆的法治教育，加大典型案例宣傳，增強知識產權保護意識，減少侵權行爲的發生。
標題：盜版等不斷湧現 “黑悟空”遭遇第八十二難怎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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