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最人物
文|東野聰明
在過去10年的商業武林裏,每一位巨頭的成功,背後都藏着一套獨特打法。
對鐘薛高的創始人林盛而言,成功的邏輯是“讓品牌成爲網紅,才能長紅”;對創立過瑞幸咖啡、神舟租車的陸正耀而言,取勝之道是險中求勝——
“先賠錢,再賺錢”。
對於鮮花頭部品牌花加的掌門人王柯而言,成功之道在於,培養大衆的某種生活方式。
在這個春天,林盛、王柯、陸正耀的故事發生交匯,擁有了極爲相似的劇本:有人被限制消費,有人不得不抵押房產,有人成爲“超級老賴”,每日被供應商和員工圍堵……
似乎,高手們的傳奇故事,已成往事,他們的消失,靜悄悄。
到達北京不久後,他見到了好友,擔任新浪財經CEO的鄧慶旭,席間,講起最近事業上的困境,林盛說:
“就是賣紅薯也會把債還上,不跑不賴不慫。”
在此之前近一年裏,林盛創立的高端雪糕品牌“鐘薛高”,可謂“外憂內患”:
先是被多家合作商因合同糾紛、拖欠尾款告上法庭,之後,又有員工向媒體透露,鐘薛高已連續幾個月沒有按時發放工資,許多被辭退的員工,至今賠償金尚未到账,仍在職的員工也不再強制到崗。
鐘薛高的官方微博與微信,已有近半年時間沒更新,公司總部也從上海漁人碼頭寫字樓的23樓退租,換到了更低也更便宜的樓層。
似乎,這個在過去幾年多次登上國內冰品榜首的雪糕品牌,到了生死存亡之際。
無獨有偶,在林盛被爆出“限高”一個月後,曾先後創立過神州租車、瑞幸咖啡與庫迪咖啡的“商業傳奇”陸正耀,被北京法院判處強制執行18.9億。
從去年3月份至今,陸正耀還有三條被執行信息,金額總計超過11億元,加上新增的這18.9億,短短一年時間,他已被累計執行金額近30億。
對於曾經創立過鮮花電商頭部品牌“花加”的王柯而言,困局來得更早一些。
早在去年九月,他先後經歷了被供應商討債、被員工圍堵討薪、公司账上現金被凍結等連環暴擊。
因爲收到多條限制消費令,王柯支付寶與微信裏的錢被全面凍結,家裏的房子也被拿去做了抵押。
走投無路之下,9月25日,花加發布全員信,宣布進入“停業整頓階段”,全體員工休假。
當時只道是尋常,將時間向前推5年,2019年,鐘薛高創造了雪糕界奇跡,在短短一年內,銷售額破億;花加坐穩鮮花電商賽道領頭羊位置,擁有上千萬客戶;瑞幸的淨收入更是突破30億。
對於林盛、王柯與陸正耀而言,那些日子像被鍍上了金光:飛速攀升的銷量,源源不斷登門的投資人,年輕消費群體的追逐與消費,將品牌送上了更高的地方。
誰也沒想到,被鍍上的金光,如今看更像是某種余暉,黑暗正在悄悄襲來,一切都將漸漸失去輪廓。
林盛是廣告人出身,早在2004年,他便創立了自己公司,服務過大白兔、味全等快消品牌。在創辦鐘薛高之前,他曾成功把“馬迭爾”和“中街1946”這兩個雪糕品牌變成爆品。
2018年,林盛創業,雪糕賽道成爲了他的首選。
一是因爲有經驗,另一個則是因爲他堅信,未來消費升級是必然,而“那么多行業都起來了,只有雪糕行業還趴着”。
林盛用以前的經驗與人脈組建起團隊,選擇三個中國姓氏“鐘”“薛”“高”組成品牌名,林盛說,這個名字代表地道的中國身份,同時也是一個諧音梗“中國雪糕”。
成立之初,鐘薛高的定位便是單支價格超過10元、僅通過线上售賣的高端雪糕,對於定價,林盛說:
“爲什么有人覺得花20-30元喝一杯奶茶很正常,但是花十幾元喫雪糕就不合適呢?更何況,我們確實值這個錢。”
2018年雙十一,鐘薛高推出“厄瓜多爾粉鑽”雪糕,並稱其爲“科學家耗時13年提純的天然粉色巧克力”搭配“價值120萬一噸的日本柚子”制成,因爲原料過於稀缺,僅僅發售2萬支。
在當年,這支被定價爲66元的“厄瓜多爾粉鑽”雪糕,在上市短短15小時內,便銷售一空,也讓鐘薛高一战成名。
隨後,鐘薛高迎來飛速增長期,成立第一年便完成了2億融資,2020年雙十一,鐘薛高更是一舉战勝了雪糕界的巨頭哈根達斯,坐上冰品銷量第一的寶座。
彼時,鐘薛高的主要消費群體,佔比最大的爲26-30歲的群體,其次是18-26歲,這也正符合林盛建立品牌之初,對於受衆的設想:
“這一代人見識更多,所以我做鐘薛高,相信的是這一代人的眼界,以及這一代人的審美。”
花加創始人王柯的想法,也和林盛不謀而合。
2014年,創業近10年的王柯發現,隨着經濟與大衆意識形態的迭變,越來越多人會拿出一部分工資,用作“儀式感消費”,比如看展、喝咖啡與买鮮花。
彼時國內鮮花市場還是一片藍海,創建一個鮮花電商品牌的想法,出現在王柯腦海中。
2015年,“花加”正式上市,同時提出“用一杯咖啡的價格享受一周愉悅”的品牌理念。
作爲日常鮮花包月定制模式平台,花加的用戶可以選擇不同的鮮花包月套餐——每周送一次,每個月送四次,套餐的價格在99元-399元不等。
爲了保證質感,花加的鮮花都是採用順豐快遞運輸,且包裝盒裏不允許出現塑料制品,只能用木棍對鮮花進行固定,以保證送到客戶手中時沒有折損。
彼時的花加代表的是一種精致生活態度,提供工作之外的某種情緒價值。正因如此,其最早的用戶畫像,多數是來自一线城市且收入頗豐的女白領:
她們熱衷於探索生活模式,也善於在社交網絡上分享,這種分享成爲花加的某種“背書”,很快將其打造成爲一個“網紅”品牌,推到更大的流量池裏。
在創立第一年,其銷售額便到達1500萬元,第二年翻了十倍,達到3.2億,第三年,這個數字變爲8億,單月最高銷售額曾到達1億元左右。
截止2019年10月,花加累計服務1200萬粉絲,其中付費用戶800萬。
也是在這一年,鐘薛高公布的年銷售額突破了1億元人民幣,一度成爲電商平台的銷量冠軍。
無論是鐘薛高還是花加,在那幾年裏,都穩穩握住了時代的情緒與審美,但作爲創始人的林盛和王柯或許忽略了一個關鍵點:
一代人的審美固然可以被相信,但同時,審美是流動的,且會隨着時間,進行更迭的。
那一年,其創始人陸正耀還未成爲“超級老賴”,而是商界多次投資成功的“傳奇大佬”。
1994年,25歲的陸正耀第一次創業。
在此之前,陸正耀曾以縣狀元的成績考入北科大計算機系,畢業後,在石家莊當了幾年公務員,日子過得無聊,他又以“單位不允許穿花褲衩”爲由,辭職开啓創業生涯。
他先是在中關村租了一個櫃台,代理轉售通訊設備,不到兩年時間,就成爲許多歐美通訊公司在華的最大代理商,其公司銷售額更是在1999年便突破1億。
2007年,憑借着積攢下來的人脈,踩着國內租車行業興起的風口,陸正耀創立神舟租車。六年後,神州租車成爲國內第一大租車平台,還請來貝克漢姆做代言人。
2014年,神州租車在港股上市,陸正耀乘勝追擊,成立神州優車,將神州租車及其延伸出去的不同業務板塊,整合到這一公司下,並在2016年掛牌上市,成爲全球專車第一股。
這也意味着,僅僅花費500天的時間,陸正耀就打造出了一個市值達到400億的公司。
接受採訪時,陸正耀也毫不謙虛地說到:“我出手到現在,還沒失過手。”
瑞幸咖啡正是在這一背景下,成爲陸正耀下一個“作品”。
2017年,瑞幸咖啡打出“致力咖啡消費在國內普及與發展”的口號,登陸各大城市。
憑借快速开店、大幅價格補貼、明星代言、线上宣傳等推廣活動,不到兩年時間,瑞幸直營門店就到達4500家。
2019年5月,成立僅18個月的瑞幸咖啡,成功登陸納斯達克,市值一度達到120億美元,成爲國內市場唯一一家可以與星巴克“抗衡”的咖啡品牌。
瑞幸咖啡上市那天,陸正耀开心地拍下了一張振臂揮拳的照片。
彼時他或許未曾想到,烏雲正在飛速逼近,他揮出的那一拳,會在一年後,以更大的力度,落在自己身上。
但在這個時代,還存在着另一套故事構架:走紅不難,但長紅不易。
2021年,鐘薛高獲得了2億A輪融資,迎來了史上最高營收——10億元。
也是在這一年,鐘薛高推出“芝玫龍荔”“杏余年”“和你酪酪”“梨花落”四款新品,價格從68-88元不等。
因爲限量發售,在黃牛市場上,該系列產品曾被炒到200元一盒,“雪糕中的愛馬仕”這一名字,也是在這一時期,成爲了鐘薛高的標籤。
2022年,一直通過线上售賣的鐘薛高,嘗試拓展售賣渠道,進入线下商超。
這也成爲鐘薛高成立以來,所面臨的最嚴重的“战略失誤”。
作爲單價66-100不等的輕奢雪糕,在進入线下商超時,鐘薛高並未與其他品牌分开放置,而是和許多平價雪糕混在一起售賣,這導致許多顧客在結账時,發現價格過高,又礙於面子,最終只能买單。
鐘薛高頂着“雪糕刺客”的名字,在網友的聲討中快速出圈,被罵上熱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或許因爲大衆對於“雪糕刺客”的憤怒過於濃重,討論飛快裂變,人們對鐘薛高的關注從“價格”上升到了“成分”。
有網友將鐘薛高的雪糕置於31℃室溫下放置近半小時,發現沒有融化,關於其品質的質疑隨之出現。
林盛氣憤地在朋友圈回應,稱這一切都是來自於對手的黑公關,但很快有網友翻出,早在2019年,鐘薛高就曾兩次因虛假宣傳,被市場監管部門罰款:
如鐘薛高宣稱其紅提雪糕原材料,選用的是來自“吐魯番盆地”的特級紅提,實際檢驗後,顯示其規格爲散裝一級紅提;宣傳其雪糕中使用的抹茶,來源於日本手工研磨的“藪北茶”,其實是混裝茶葉;
其宣傳頁面中打出的“不加一滴水,純純牛乳香”的冰激淋廣告,也被發現,配料表中明確顯示含有飲用水。
幾輪事件過後,鐘薛高的口碑遭受極大打擊,銷量也隨之大幅下降。
花加也曾面臨過相似的品質危機。
2017年,花加被發現其配送的鮮花套餐中,包含了一種名爲馬利筋的有毒鮮花。
如果人們誤食這種鮮花,會出現腫脹、發高燒、呼吸困難、瞳孔放大等症狀。
雖然花加立刻緊急召回5000份花束,开除了相關負責人,並且向用戶發去致歉短信,但依舊對其信用造成一次巨大打擊。
2019年前後,淘寶、京東、拼多多等綜合電商平台,均上线了鮮花配送業務,像盒馬與叮咚买菜這樣的零售商超,也开始提供鮮花售賣,不僅價格便宜,還能夠當日到達。
另一方面,隨着直播的興起,花農不再需要中間商,而是紛紛在鮮花基地搭建起直播間賣起鮮花,在直播間裏,有9.9一斤的玫瑰,還有39.9四捆的鮮花。
就連王柯都不得不承認,自己最終是輸給了直播間裏“20支只要九塊九、還包郵的玫瑰”。
曾經也有人建議王柯嘗試直播,但思前想後,王柯覺得直播“掙不到錢,也爲品牌累積不下來價值”,拒絕了這一提議。
他的城池,也在這一過程中,漸漸失守。
和王柯與林盛不同,陸正耀的出局,並非因爲公司衰落,更爲確切的形容是,他才是瑞幸內部的“危險因素”。
2020年1月,美國渾水調研公司拿出一份89頁的報告,直指瑞幸咖啡財務造假,虛增營業收入22億。
三個月後,瑞幸發布道歉聲明承認造假,瑞幸股價隨之暴跌80%,當天,作爲董事長的陸正耀也在朋友圈中道歉,稱自己會“承擔應有責任,接受一切批評與指正”。
兩個月後。在瑞幸董事會要求下,陸正耀辭去董事長職位,被迫出局。
離开瑞幸後,陸正耀經歷過兩次創業,开過面館,入局過預制菜,都以失敗告終。
幾經輾轉,陸正耀決定再度回歸咖啡賽道,2022年,他推出“庫迪咖啡”,試圖依靠過去的經驗,創造出下一個瑞幸。
拿着瑞幸的劇本,庫迪在全國飛速鋪設門店,僅僅7個月,就有3000多家門店开業。
同時,庫迪還以每杯9.9元的低價營銷手段,以求在競爭激烈的咖啡市場中,开闢出一條生路。
對於陸正耀而言,庫迪是他的再一次創業,但其面臨的境況,早已今時不同往日。
一方面,因爲之前瑞幸造假事件,陸正耀信用受損,沒有投資方愿意入局,庫迪只能採用“聯營商”模式,吸引中小投資者加盟,以擴展門店。
另一方面,雖然將瑞幸當作對手,但在產品研發實力與產品營銷上,庫迪始終落後。
雖然庫迪也曾在世界杯期間,成爲阿根廷國家足球隊中國區贊助商,與《甄嬛傳》《王者榮耀》等進行聯名,但效果都較爲普通。
同時,低價引流、密集營銷等手段,也讓大多數加盟商都處於盈虧线附近,賺不到錢,許多城市的庫迪紛紛關閉店鋪,退出市場。
鐘薛高也在尋找一些求生之路。
2023年,鐘薛高宣布之後將在產品打上標價,以防止顧客再次被“刺”。
同時,還推出了定價爲3.5元的子品牌Sa‘Saa,並套上“AI雪糕”的賣點,但這一策略不僅沒有拉來“新客”,還讓一些“老客”倍感失望。
畢竟,最初愿意爲鐘薛高买單的那批客戶,看中的正是其價格帶來的某種身份認同與稀缺性。
幾次求生失敗後,2023年下半年,鐘薛高現金流出現嚴重問題,不得不开始大批裁員,曾經鼎盛時期,鐘薛高員工有幾百人,到了這年年底,僅剩幾十人。
最初創立鐘薛高時,林盛曾有一個美好的愿望:“老天保佑鐘薛高能活到10年,讓一代人能說自己喫着鐘薛高長大的。”
實際上,鐘薛高受衆從來不是青少年,畢竟,如此高昂的價格,對許多成年人而言,也都是奢侈品。
或許從最初,林盛的期盼,就出現了偏差。
2023年年底,停業整頓兩個月後,王柯進行了一場直播,宣布決定以“直播賣花”的形式,尋找活下去的可能。
在直播間裏,面對滿屏質疑,王柯說:“花加並沒有跑路,是公司的經營確實出現了問題,接下來希望能恢復經營,解決問題。”
“不管怎么樣,我們先走出這一步,一步一步來,總比現在卡在這裏,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1月10日,花加微信公號宣布重啓,並重新开始向老用戶發貨。
陸正耀也在尋找更多“成功的機會”。
2024年2月,庫迪咖啡推出第二品牌——聚焦健康奶茶賽道的“茶貓Tea Cat”,並在門店引入人機協作的奶茶制作模式作爲差異,吸引關注。
开業沒多久,就有網友在網絡上吐槽,茶貓雖然價格便宜,但口感太差,出品不穩定,而其人機協作的模式,也被店員抱怨並不高效。
對茶貓而言,想在擁擠的奶茶賽道擁有一席之地,看起來並不簡單。
而宣稱一定會還債的林盛,甚至連“看似能逃出困境”的路,都還未曾找到。
時勢造英雄,無論是陸正耀、王柯還是林盛,作爲創業者,在過去10年裏,他們是最有膽識、商業嗅覺以及決斷力的人,所以才能在各自的賽道中登上頂峰。
然而商業環境瞬息萬變,一個錯誤決策帶來的蝴蝶效應,能在極快的時間裏,將一切都變爲灰燼。
沒人會在2019年預料到此後的變化,林盛、陸正耀、王柯和更多的創業者,都曾認爲未來人們愿意爲高價商品买單,但遺憾,時間並沒有給他們機會,也沒有給我們。
對於這些跌入谷底的創業者們而言,能否在灰燼中找到尚未燃盡的火星,並將其再度變爲火焰,成爲了他們又一次生存挑战。
需要眼識,需要勇氣,需要堅持。或許,還需要一點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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