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 5 月,幾乎和台灣同步推動太空科技發展計畫的韓國,以自主研製火箭「世界號」搭載 8 顆衛星順利發射升空,終於躋身全球太空強權國家;反觀台灣卻因為政策搖擺不定,自主研發火箭發射自製衛星的夢想,歷經 32 年還在太空漫步,目標時程從 2010 年拖拉到 2029 年,是否能夠圓夢依舊充滿變數。
受到我國首顆自製氣象衛星「獵風者」2023年10月9日委由亞利安太空公司織女星火箭(VEGA),從法屬圭亞那成功發射升空的激勵,蔡英文總統10月30日在首屆「台灣太空國際年會」開幕致詞(見下圖),公開宣布原本規劃10年251億元的第三期國家太空科技發展長程計畫,決定再加碼400億元研製低軌通訊衛星、規劃建置國家發射場與加強人才培育。相對於第一期計畫15年197億元,第二期計畫15年270億元,第三期計畫因總統「開金口」,年度平均經費暴增到3.6-5倍,在我國過去推動的國家重要科技發展計畫前所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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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科會根據國家太空中心2018年規劃完成,呈報行政院在2019年核定的第三期國家太空科技發展長程計畫,主要目標為研發高解析度光學遙測衛星、超高解析度光學衛星與合成孔徑雷達衛星,在太空布建9顆衛星組成遙測星系全天候的守護台灣,原訂計畫並未包括自主研製火箭發射國產自製衛星。從蔡英文公開宣示的加碼金額遠超過行政院4年前核定的版本,明顯可見原已被排除在外的自主研發火箭發射衛星計畫,不僅敗部復活,甚至躍居我國第三期太空科技發展計畫的領頭羊。
其實在蔡英文揭櫫加碼投資前,國科會主委吳政忠於7月召開該會第六次委員會議,就已釋出第三期計畫因應全球低軌通訊衛星風潮蓄勢待發,將在今年底做些修正的訊息。2022年2月在立法院答詢時,吳政忠也曾公開指出,按照全球低軌通訊衛星發展進度,希望能在2026年用台灣研製的火箭發射國產衛星。再往前推敲,2021年8月,吳政忠拍板由「火箭阿伯」陽明交通大學機械工程系特聘教授吳宗信接掌國家太空中心,就是為重啟2009年為維持兩岸和諧而無限期延遲的「2012年以自行研製火箭發射50公斤微衛星」計畫暗埋伏筆。
國科會首長異動,太空政策改弦易轍
我國從20世紀末開始逐夢「用台灣研發的火箭發射國人自製的衛星」,但相對於韓國在1989年成立航空宇宙研究院,逐步整合國家資源築夢踏實,2023年首度以自製火箭「世界號」成功把8顆衛星發射入軌,韓國總統尹錫悅引以為傲Facebook發文「我們見證了汗水熱情和挑戰精神成就夢想的瞬間。」我國在1991年成立國家太空計畫室籌備處(國家太空中心前身)以後,政策與目標屢屢隨著國科會首長異動改弦易轍,研製通訊衛星跟自製火箭發射衛星計畫幾度胎死腹中,國家太空中心還因績效不彰在2009年被國科會點名留校察看,甚至面臨裁撤窘境。
▲ 世界號。(Source:, , via Wikimedia Commons)
回顧我國過去32年推動太空科技發展歷程,國家政策與任務目標翻來覆去的「變、變、變」絕對是最罣礙的絆腳石。以第三期計畫加碼投資研製台灣版星鏈首部曲–B5G通訊衛星計畫,最重要的關鍵技術「Ka頻段通訊酬載」為例,雖是追隨美國SpaceX星鏈計畫在全球掀起的低軌通訊衛星風潮,然而我國第一期太空計畫在1999年發射的低軌科學衛星「福爾摩沙1號」(見下圖),就已搭載Ka頻段通訊酬載在太空軌道與位於成功大學航太歸仁校區地面站,展開超過5年的前瞻通訊實驗,蒐集建置Ka頻段傳播通道雨衰減資料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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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沙2號」任務依國科會原先規劃並報請行政院核定為Ka寬頻通訊衛星,從科學實驗衛星進階到具實用價值的地球同步通訊衛星。沒想到計畫還沒執行,1996年內閣改組,國科會主委跟著異動,重新檢討第一期太空計畫,福衛2號任務從寬頻衛星改為遙測衛星。直到2000年政黨輪替,國科會衡量戰略科技通訊需求,2004年經行政院核定,把發射Ka寬頻通訊衛星納進第二期太空計畫。偏偏計畫還是趕不上變化,國科會配合國安系統間諜衛星採購計畫,全面翻修第二期太空計畫,Ka寬頻通訊衛星發射計畫因預算排擠被無限期擱置。
千金難買早知道!對照SpaceX執行長馬斯克在2015年宣布推動星鏈計畫,利用Ku、Ka和V頻段衛星建構全球高速網路系統,從2020年開始陸續在63個國家提供通訊服務,掀起全球低軌通訊衛星風潮,國科會在1992年評選Ka頻段通訊酬載做為福衛1號科學任務,對洞悉前瞻科技發展趨勢確實慧眼獨具,可惜因為國家政策搖擺不定,錯失台灣可能在Ka寬頻通訊衛星應用引領世界潮流的契機,在低軌通訊衛星風潮淪為「Me Too」追隨著。類似問題在我國推動太空科技發展過程屢見不鮮,自製火箭發射衛星就是同樣的萬般無奈。
1988年,時任總統李登輝決定發展太空科技,凝聚國人對國家發展信心並提升台灣國際形象。國科會隨即於隔年提出以70億到100億元,在3到5年內自行發射國人自製科學衛星的規劃,沒料到引發學界正反激辯。幾經折衝到1991年再由行政院拍板通過第一期太空計畫,15年編列136億元(最後追加到197億元)研發3枚衛星,委由國外發射,在第一期計畫結束後,達到百分之百由國人自製衛星目標;自行研發火箭執行衛星發射任務,涉及「飛彈技術管制條例」與兩岸敏感關係,遭美國強烈反對而作罷。
儘管如此,我國卻始終未放棄研發火箭發射自製衛星的夢想。1997年,國家太空中心為消化年度節餘經費,首度以研究次軌道科學名義,委託國家中山科學研究院利用天弓2型飛彈研發改製科學型探空火箭,隔年在屏東九鵬基地試飛成功之後,第一期計畫結束前,接連與國內外大學合作執行3次探空火箭科學探測任務。第二期太空計畫除了正式納進探空火箭科學實驗計畫,陸續發射7枚探空火箭,為我國自主研發火箭發射衛星鋪路;國家太空中心更把2012年利用自行研發火箭發射第一枚國人自製遙測衛星,列為第二期太空計畫主要任務。
現任行政院長陳建仁2007年擔任國科會主委時,曾在立法院答詢證實,預定在2012年用自行研製火箭發射50公斤微衛星到500公裏太空軌道。但隔年再次政黨輪替,兩岸關係逐漸融冰,國科會為避免中共質疑我方藉科學研究名義,研發中長程導彈飛彈,對兩岸關係造成負面影響,無限期延遲2012年自製火箭發射衛星時程。2016年第三次政黨輪替以後,國科會再次重啟研製火箭發射衛星計畫,第三期太空計畫呈報行政院審查,內容提前曝光再度引發美國關注,計畫退回國科會重新評估;行政院2019年核定版本已不見研製火箭計畫。
政府與產業界的意志是最重要關鍵
面對美中台錯綜複雜的地緣政治糾葛,再看我國過去30幾年太空科技政策的欲迎還拒,自主研製火箭發射衛星對台灣而言,從不是單純的科研問題,特別是美方若有若無卻不言而喻的關注態度。晉陞太空科技公司董事長陳彥升(國家太空中心前系統工程組長兼探空火箭計畫總主持人)曾發表「台灣火箭與太空的故事」專文,證實2005年應邀從美國返台負責規劃研製發射火箭初期,曾接獲美國在台協會詢問關切。中科院飛彈技術關係美國火箭技術轉移的延伸應用與擴散疑慮,台灣完全自主發展火箭技術,就不在「飛彈技術管制條例」管制範圍。
陳彥升並透露,「當美方了解我們規劃的衛星酬載在100公斤以內,發射衛星是和平應用,就沒有表示任何反對意見。」但為維護美國火箭發射公司利益,「我們若徵詢美方對台灣自主研製火箭的意見,他們的回答肯定是不鼓勵。2009年決定中止2012年自行研製火箭發射衛星計畫,政府高層的說法就是暗示因為美方的關切。」陳彥升堅決主張,民主國家自主發展火箭技術,不會也不應受到任何國際條約的約束,政府與產業界的意志是最重要關鍵,台灣要發展高戰略價值與高國際能見度的太空計畫,政府必須有長遠的眼光與正確的政策。
細品星鏈計畫,台灣早就有構想
國家太空中心前主任吳作樂在2004年9月接受筆者專訪時,曾經參考我國發展資訊產業經驗,提出建構「滿天星」微衛星系的概念,同時自主研製發射發火箭,把這些微衛星送到600到800公裏軌道。從發展具有應用價值的中低軌道微衛星系,建立自主技術並走出台灣自己的路。仔細品味這段話,SpaceX現在全球引領風潮的星鏈計畫,不就是吳作樂當年提出的「滿天星」概念,相較於SpaceX在2015年公開宣布推動星鏈計畫,吳作樂的創意發想足足搶先馬克斯11年,可惜當年未獲國科會支持與府院高層關愛的眼神。
誠如同陳彥升所言,台灣要發展高戰略價值與高國際能見度的太空計畫,政府必須有堅定的意志、長遠的眼光與正確的政策。為何國科會和學術界30年前就關注Ka頻段未來在衛星寬頻通訊發展前景並展開相關前瞻研究;國家太空中心11年前提出「滿天星」概念做為發展太空科技的戰略布局,最後鏈結兩者的實現者卻不是台灣?為何台韓同時推動太空計畫,成果卻似雲泥有別?當府院高層和國科會決定以星鏈計畫為師,以空前未有的10年400億元加碼投資研製低軌通訊衛星與發射火箭,這些必須理性與務實探討釐清的問題,避免台灣自主發射衛星夢想持續太空漫步。
(首圖來源:shutterstock)
延伸閱讀:
標題:計畫總趕不上變化,台灣自主發射衛星,太空漫步 32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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