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四川遭遇嚴重伏旱,但糧食總產量仍連續3年突破700億斤大關;今年小春,冬春連旱,總產量增幅仍創16年來新高。
“民非谷不食,谷非地不生”,耕地是糧食生產的命根子。支撐四川糧食產量在高位保持穩定的,正是播種面積的穩定增長。數據顯示,2022年,四川省糧食播種面積9695.2萬畝,同比增加158.6萬畝,同比增幅1.7%,是近十多年來面積增加最多的一年。
四川省委書記王曉暉說,四川這樣一個人口大省、農業大省,耕地家底並不豐厚,我們必須牢記習近平總書記囑托,千方百計把耕地保護好,才能把手裏的“飯碗”端得更牢、裝得更滿。
耕地撂荒現象的大力整治,是四川強化耕地保護和利用的關鍵,也是播種面積穩定增長的關鍵。據統計,到2022年底,全省累計整治農戶承包耕地217.6萬畝,撂荒現象得到有效遏制。復耕的撂荒地主要用於種糧,爲全省糧食產量穩定在700億斤以上作出了積極貢獻。
從去年春耕春種到今年夏管夏收的一年多時間裏,經濟日報記者3次深入四川盆地、周邊丘陵地區以及川東大巴山區,走訪四川糧食產量排位第一、第二的達州市、南充市,以及成都、綿陽、德陽、眉山、廣安等地,欣喜地發現,過去的撂荒地或加快復耕,或正待收獲。
田間地頭,記者與鄉村幹部、農民群衆一道探討此前耕地何以撂荒,如今復耕如何推進,今後怎樣才能避免新的撂荒……只有找到“病根”,才能對症下藥;只有正視問題,才能解決問題。
調查表明,四川在推動撂荒地復耕、建立健全消除耕地撂荒長效機制等方面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
認清一個基本事實:耕地之所以撂荒,背後原因有許多,但缺少勞動力是主因
去年3月中旬的一天,周長樹站在路邊,看着眼前一片平緩的荒地裏,幾台挖掘機正發出刺耳的“嘎吱嘎吱”聲,叢生的荊棘和雜草一起應聲翻倒在地,根莖交織一起的大塊泥土暴曬在陽光下。
周長樹是南充市嘉陵區金寶鎮積善社區居民。“我的承包地已流轉給專業合作社了,社區通知我,要把我家的撂荒地整理出來種糧食,讓我指認一下邊界,我就從城裏返回來了。”
從去年3月到今年9月,周長樹的4.4畝荒蕪多年的承包地收獲三季,兩季高粱一季小麥,總計產糧達萬斤左右。
並非不產糧,卻何以撂荒?
周長樹告訴記者,他家的承包地,以前父母在世的時候種點玉米、水稻、土豆,父母去世之後就沒有耕種了,算起來也有好幾年了。“我50多歲了,雖然在村裏出生在村裏長大,但長大之後就一直在外地打工,然後就在城裏安家了,所以我幾乎沒有種過地,我的兩個孩子也一樣,都在城裏安了家,更不可能回村裏種地了。所以如果沒有政府部門組織流轉復耕,這幾畝地就永遠荒了。”
記者走訪調研發現,耕地之所以撂荒,背後有多種原因,但最直接的原因大多像周長樹家的情況一樣,勞動力外出打工了,沒人種地,只能撂荒了。
積善社區支部書記任道貴介紹,社區很多農民家庭的情況與周長樹大同小異。全社區2508人,有勞力900多人,耕地3100畝,但90%的勞力都外出打工去了,留下來的大都是小孩和60歲以上的老人,有勞動能力的不到百人,之前造成1100多畝耕地撂荒。即使沒有撂荒的2000多畝,也只種了一點自己喫的口糧、蔬菜。去年春耕前夕,他們從外地引進一家種糧專業合作社,流轉了所有的撂荒地復耕種糧。
去年春天,搶在插秧前,南充市西充縣關文鎮祈嗣庵村的撂荒地建成了高標准農田,水田種植水稻,旱地種植玉米。“我們全村有1200多戶,2600多人,但常年在村裏居住的只有不到300人。一年到頭有一多半的房子都空着,白天看不見人,晚上看不見燈。部分村民逢年過節會回來待幾天,燈就會亮幾天,節一過完人就走了,房子也空了。還有許多人家好多年都不見人,這些人多半在城裏买了房,安了家。”說起這些,村支部書記賈全余頗有些無奈,因爲村裏3000多畝耕地此前多有荒蕪,而這些耕地一半以上是平坦的水田,余下的雖是旱地,但耕作條件也都不錯,唯一缺少的就是勞力。
爲對症下藥制定整治措施,近兩年來,四川省堅持問題導向,多次組織隊伍深入農村調研,探尋破解之道。總的來看,撂荒現象可以用“六少六多”來概括:即近郊平原撂荒少,丘陵山區撂荒多;水田撂荒少,旱地撂荒多;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發展好的區域撂荒少,農業勞動力大量外出的區域撂荒多;耕作條件好的區域撂荒少,基礎設施差的區域撂荒多;農業機械化程度高的區域撂荒少,農業機械化程度低的區域撂荒多;產業成規模的區域撂荒少,傳統種植的區域撂荒多。
四川省農業技術推廣總站站長喬善寶分析說,雖然有“六少六多”,但勞動力短缺造成無人耕種是首要問題。據去年年初統計,四川省除攀枝花市之外的20個市(州)、176個縣(市、區)的農戶承包地共撂荒217.6萬畝,從原因來看,因勞動力缺乏造成撂荒的佔一半以上,從地域來看,丘陵和山區佔93%以上。
“農民工在外面找到穩定工作之後,大都會把‘另一半’也帶出去,家裏只剩下老人和小孩了,如果老人身體不好,耕地就只能撂荒了。”四川省農業農村廳副廳長伍修強對記者分析說,隨着農民工隨遷子女上學問題的解決,兒童也在隨父母進城,一般不再返回農村,農村就只剩下老人了。“再過些年,誰來種地?這是我們必須面臨的課題。”
正視一個基本問題:一方面是“一人務工,全家脫貧”的實踐,另一方面卻是“務工一個月,土裏刨一年”的現實
四川是農民工大省,據四川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統計,全省轉移就業規模保持在2500萬人左右。
爲什么一方面有耕地撂荒,另一方面卻又有大量的農民外出打工?
四川過去一直是脫貧攻堅的主战場,農村勞動力轉移就業是實現脫貧的重要舉措,許多家庭通過外出打工實現“一人務工,全家脫貧”。脫貧攻堅取得勝利後,全面推進鄉村振興的任務仍然十分繁重。正因爲如此,在四川省委促進農民增收諸多措施中,“促進農民工就業增收”擺在重要位置,提出將進一步健全縣鄉村三級勞務服務體系,大力培育“川字號”勞務品牌,加大農民工就業失業監測幫扶,穩定農村勞動力轉移就業規模,提高就業質量。
事實上,工資性收入已在農民收入中佔有相當大的比例。據統計,2022年,四川省農民人均工資性收入達5844元,佔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比重達31.3%,是農民增收的重要渠道。
而另一方面,卻是“務工一個月,土裏刨一年”的現實,種一畝糧的收入還比不上外出打幾天工。
南充市嘉陵區龍蟠鎮鞍子山村黨支部書記青建偉對記者分析道,以一個農民工一個月的工資三四千元計算,一個農民在村裏種一年地也難掙到這么多。
南充市嘉陵區金寶鎮積善社區黨支部書記任道貴的數據很有說服力:以2021年爲例,全村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約1.3萬元,其中有80%以上是務工收入。
達州市开江縣廣福鎮石板灘村黨支部書記唐德洪算了一筆账:以畝產1100斤谷子計算,除掉種子、農藥、化肥等生產成本,1畝田能收入300元就很不錯了。即使加上各項惠農補貼,如地力補貼、稻谷補貼等,也就400多元,以平均每戶5畝承包地、一年種兩季計算,一年下來的淨收入也才4000多元。而這還得是風調雨順年景好,如果遇到天氣不好,或病蟲害嚴重,可能這一年就白忙活了。
一端是務工,一端是種地,收益的天平明顯偏向了前者。缺少勞動力的實質是種地比較效益低下。
堅守一個基本原則:農民可以非農化,但耕地不能非農化,更不能放任撂荒
作爲農業大省,四川深知建設好新時代更高水平的“天府糧倉”責任重大。
“農民可以非農化,但耕地決不能非農化,更不能放任撂荒。”四川省農業農村廳黨組書記、廳長徐芝文表示。四川高度重視撂荒耕地整治工作,2022年春,省裏確定當年爲農戶承包耕地撂荒“整治年”,明確向撂荒地要糧的工作目標。這一年裏,他們借鑑脫貧攻堅精准到戶的經驗,逐村逐戶开展拉網排查,摸清撂荒耕地的位置、面積、生產條件、農戶撂荒的原因、復耕的意愿等情況,有針對性地制定整治措施。
綿陽、南充、廣安、達州、眉山等市,根據摸排結果,縣、鄉、村分級分類建立耕地利用和撂荒地整治“兩本台账”,明確任務、責任、時限“三張清單”,切實做到“數據准、底子清、情況明”;根據摸排情況,各地“一戶一策”“一地一策”確定整治策略,科學开展復耕復種,並把任務分解到村、時限細化到月、責任落實到人。
一時間,一塊塊過去沉寂多年的土地,響起了挖掘機的嘎吱嘎吱聲,一片片過去無人問津的荒地,迎來了農民的身影,或種瓜點豆,或犁田育秧,一條條機耕道向半山上蜿蜒,一座座山坪塘在陽光下泛起粼粼水波……寒來暑往,雜草叢生的土地上,或結出了飽滿的豆莢,或長出了粗壯的玉米,或麥穗燦燦,或稻谷飄香。
4月的一天,站在田坎邊,看着一壟壟綠油油的麥苗,南充市嘉陵區龍蟠鎮鞍子山村村民任周瓊顯得格外高興。她家6口人,7畝地,兩位老人年老多病,丈夫在外面打工,兩個孩子大的務工、小的讀書,她自己在家照顧老人小孩,基本沒精力種地了。
“我也是農民,前些年看着地裏長滿了茅草心裏也不好受。”她告訴記者,自家停止耕種的第一年,她把土地送給鄰居耕種,還送了一些化肥,但鄰居情況也跟她家差不多,第二年就荒了,這一荒就是10年!直到政府部門大力整治撂荒地,兩家專業合作社流轉了村裏的耕地,才开始復耕種糧,茅草地也終於變成了莊稼田。
“去年,這7畝地合起來產糧12000多斤,種上10年加起來就是10多萬斤啊!”任周瓊扳着指頭算着账。
“全村1592畝,過去大多數是荒蕪的,如果都種上糧食,一年的產量應該有200多萬斤!這可以供好多人喫飯呢!”青建偉在一旁算着村裏的账,不免也爲這個大數字喫驚地瞪大了眼睛。近兩年來,小麥、高粱、水稻和油菜收成都不錯。經過努力,去年全村1500多畝荒地已全部“清零”。
跟鞍子山村一樣,在達州、巴中等大巴山區,在南充、遂寧等四川盆地周邊撂荒地較多的地區,過去大片的撂荒地紛紛“清零”,到去年11月底,四川省摸排出來的217.6萬畝撂荒耕地已全面完成復耕復種。
據粗略估算,這217.6萬畝撂荒地一年的糧食產量在15億斤左右!更重要的是,堅定整治現有撂荒地宣示了一個強烈信號:四川將認真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於糧食安全和耕地保護的重要指示精神,堅決落實黨中央決策部署,徹底整治撂荒耕地,擴大糧食播種面積,決不允許出現新的大面積撂荒。
忽如一夜春風來,近兩年的整治收獲令人滿意的效果。這“春風”是習近平總書記對四川“三農”工作的殷殷囑托,是四川省委、省政府對扛起糧食安全政治責任的堅定決心,是各地幹部群衆勇於在實踐中改革探索並克服一個又一個困難的寶貴精神。
明確一個根本道理:糧食要安全,荒地要復耕,首先要有人種
南充市儀隴縣地處四川盆地邊的深丘地帶,撂荒地復耕壓力較大。在復興鎮樂居村,村支書蔣大兵告訴記者,全村700多個勞動力只有幾十個在家,3200多畝耕地荒蕪面積達1200多畝。去年村裏接到撂荒地整治任務後,他曾焦慮不安很長一段時間。他先是挨個兒打電話、發信息請在外打工的承包戶回家種地,結果可想而知:一個也沒回;請種糧大戶也不容易,因爲正是全省撂荒地復耕高峰期,各地都在爭搶大戶。直到去年7月從鄰鎮請到種糧大戶,懸着的心才落了地。如今,這1000多畝撂荒地已種植兩季,收獲小麥和高粱110多萬斤。
確保糧食安全,撂荒地復耕,首先要有人種地。爲解決“誰來種地”的問題,四川各地結合各自的實際,各顯神通,想出了不少管用的高招妙招。
第一類是從外地引進種植大戶,包括各類專業合作社等新型經營主體。這一類較爲普遍。達州市宣漢縣三興種養殖專業合作社就是這一類。合作社負責人張小強告訴記者,去年初,合作社得知宣漢縣蒲江街道辦事處興隆村有不少撂荒地,而他們也需要建立自己穩固的糧油生產基地,所以雙方一拍即合,復耕了村裏800多畝撂荒地,種上了玉米和大豆等糧食作物。南充市嘉陵區金寶鎮積善社區引進四川金尚地農業科技有限公司復耕1100畝撂荒地。這一類的特點是從墾荒到種植以及道路、水渠等都由種糧大戶或專業合作社負責,當地政府給予相應的補貼或獎勵。
第二類是把撂荒地整治當作一個項目來做。當地政府或村集體把耕種的基本條件准備好,招引新型經營主體經營管理,雙方根據情況商定後期各自承擔的責任和義務,以及利益的分配。廣安市廣安區花橋鎮即採取這類方式。鎮人大主席唐劍鋒介紹,花橋鎮蒲蓮社區有800多畝撂荒地,當地利用易地搬遷和鄉村振興等項目資金修好了道路和堰塘等基礎設施,對荒地進行了“小改大”“坡改緩”“宜機耕”整理,正在按招引進來的專業合作社的設計進行進一步整理,之後將交由大戶管理,雙方約定今後的責權利關系,加上土地流轉農戶,三方按股分紅。唐劍鋒介紹,這種模式的好處有幾個方面,一是減輕了專業合作社的資金投入壓力,二是讓專項資金產生紅利,有利於後期村集體經濟發展,三是村幹部沒有經營管理經驗,讓專業合作社專業的人從事專業的事有利於長遠發展,四是不僅荒地種上了,農戶還有分紅。據測算,按目前確定的村集體、合作社、農戶4∶3∶3的分配比例,在合作社有一定收益的同時,村集體和村民每年將有數十萬元的收入,形成“三贏”局面,特別是農民成爲土地規模經營的積極參與者和受益者。
第三類是“村集體+專業合作社”模式。與第二類相比,這種模式更關注如何處理與農戶的關系問題。廣安市廣安區龍台鎮北鬥村有2800多人,但留在村裏的勞動力只有幾十人,耕地荒蕪較多。村裏以村集體經濟聯合社的名義將2000多畝耕地全部流轉打包給專業合作社復耕,雙方合作經營管理。龍台鎮黨委副書記陶繼強分析說,專業合作社大多是“外來戶”,與當地農民群衆建立信任關系需要一段時間,在土地流轉整理、生產管理、勞動力調配等方面可能會產生小矛盾小糾紛。如果村集體與專業合作社之間是合作關系,與村民打交道的事交由村黨支部和村委會來協調,許多問題就迎刃而解了。據近一年的實踐來看,不僅專業合作社有收益,村集體也有幾十萬元的收入,農民人均還可增收400多元,又是一個“三贏”。
第四類是動員在外創業成功的村民返鄉種地,發展家庭農場。與前三類相比,這些返鄉的成功人士具有一定的優勢,一是回鄉創業有感情,二是對當地氣候、土質等自然條件很了解,三是與村民很熟悉,後期打交道更便利。達州市开江縣永興鎮龍形山村村民陸倫生是其中的代表。陸倫生在外做生意20多年,前些年回老家看見過去養育自己的稻田荒蕪得“雞都鑽不進,羊也擠不進”,心中很不是滋味,近兩年裏投巨資建設家庭農場,把2200多畝荒地整理成高標准農田,育秧種稻,讓自己一度荒涼的家鄉重新變得生機勃勃。
第五類是完全由村集體兜底。在很大程度上,這一類可以說是權宜之計。畢竟撂荒地復耕需要較大的人力物力投入,大多數村不僅沒有多少集體經濟收入,三四個村幹部也無法承擔起數百上千畝撂荒地的生產管理工作。據記者觀察,這一類情況雖然佔比不大,但後期工作有較大壓力,需要得到更多支持和投入,最終還得走引進種糧大戶、專業合作社的道路。
分析以上各種類型可以發現,在撂荒地的整治工作中,種糧大戶、家庭農場、專業合作社、產業化龍頭企業等新型經營主體發揮了關鍵作用。正因如此,市、縣、鄉、村從事“三農”工作的黨員幹部有一個共識:要進一步加大扶持力度,積極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引導土地向新型經營主體有序流轉,形成中國特色的農業適度規模經營;在不可能大量吸引老一代農民工返鄉種地、而新一代農村青年愿意留在農村種地的越來越少、種糧農民只會不斷減少不會增加的情況下,政府部門應未雨綢繆,像當前支持培育民營企業發展壯大一樣,加強頂層設計,出台系統性政策,支持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盡快發展壯大,讓這一群體有意愿、有能力挑起新時代“中國碗裝中國糧”的重擔。
明白一個樸素規則:無論誰種地,都要講效益
記者在調研中發現,在一些地方,撂荒地开始成爲“香餑餑”。雖然這不是普遍現象,但值得高興,值得總結研究。
來自成都的金尚地農業科技有限公司去年春流轉了南充市嘉陵區金寶鎮積善社區撂荒的1700畝耕地。金尚地公司法人代表包祥2012年就在成都下轄的崇州市從農民手中流轉土地進行規模化經營,是成都市第一批農業“職業經理人”,通過10年探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到今年9月,公司已在這片土地上收獲三季:高粱—小麥—高粱。包祥給記者算了一筆账:高粱畝產550斤、每畝有1100多元收入,小麥800多斤、每畝1200多元收入,扣除給農民的土地流轉費、用工成本、農資成本等,每畝有400多元的純收入,加上種糧大戶補貼等各級政府政策性補貼,收入還是不錯的。
同樣的地塊,爲什么農民不賺錢?
“主要有以下幾個因素,一是農民一般只種一季,以水稻、玉米等大春作物爲主,我們一年種兩季,中間還要種蔬菜。”結合專業合作社多年經驗,包祥解釋說,“二是規模經營,攤薄了經營成本。三是機械化操作,大大節省了人工成本。此外還有加工、銷售等環節,加起來又是一筆不小的收入。我們是企業,必須考慮效益,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會堅持下去。”
包祥分析的三點因素具有代表性,而種糧大戶陸倫生的特長——市場开拓能力,則更是普通農戶所不具備的。達州市开江縣永興鎮龍形山村是陸倫生的家鄉,這裏地處大山深處,交通不便,多數農戶舉家下山進城安家,耕地撂荒問題較嚴重。但龍形山村海拔較高,早晚溫差大,陽光充足,水質土質都好,所以大米的品質特別好,歷史上曾是產貢米的地方。正是看中這一點,加上濃鬱的家鄉情懷,在外經商多年的陸倫生投資對部分撂荒地進行高標准改造,去年春季種下第一季水稻,到目前已收獲三季農作物。他告訴記者,因爲大米品質好,加上實行訂單農業,又打出了自己的品牌,走高端市場,他的大米平均每斤賣到5塊多錢,僅一季水稻每畝即有700多元的利潤,加上一季油菜,畝均年純收入在千元以上。2200多畝糧油加上養牛種果,年收入雖然不如在外經商,但也不錯了!
從去年2月到今年9月的一年半裏,記者先後追蹤採訪了約20家專業合作社、種糧大戶,沒有一家有打“退堂鼓”的想法,幾乎每一個人都信心十足地表示,只要政府的政策不變,可以堅持下去。
廣安市廣安區金犁頭種植專業合作社在金橋鎮流轉了1700多畝地,主要種植小麥、水稻和油菜,負責人張維結合親身經歷總結了四句話:“若沒補貼有微利,算上補貼較豐厚,年成不好可能虧,多年平衡有賺頭。”張維表示,雖然去年遭遇大旱,加上其他原因,水稻虧損,但加上種糧補貼全年算账,還是有錢賺。
種糧能掙錢,耕地才不荒;糧食有保障,心中才不慌。農民愿不愿意種糧、愿意種多少糧,關鍵要看種糧能給農民帶來多少效益。
圍繞一個共同目標:撂荒地的形成是多因一果,四川農村近兩年的許多改革和探索值得關注
四川在撂荒地整治方面已經取得的成績足以令人欣慰,他們在加強農業社會化服務、種糧大戶與農民等幾方之間利益分配等方面做了許多有益的探索,解決了一些比較棘手的問題,即使某些探索還需要時間去檢驗。
雖然種糧大戶、專業合作社在種糧方面的分量越來越足,作用越來越大,特別是在復耕撂荒地方面是絕對的主力軍,但在當前,小農戶數量衆多仍是基本農情,家庭經營仍是基礎,是大頭。堅持統分結合,廣泛开展面向小農戶的社會化服務,是防治新的撂荒大量湧現的治本之策。爲此,四川在這方面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
“全程托管”,是四川探索的成功經驗之一。綿陽市遊仙區忠心鎮地處丘陵地區,撂荒地較多,土地利用率不高。鎮裏成立了股份經濟合作聯合總社,以“鎮土地托管中心+經營主體+農戶”爲基礎,引入國有平台公司及國有政策性金融資金參與農業生產社會化服務。截至7月底,不僅全鎮1871畝撂荒地得到復耕,聯合總社還與15個村10035戶農戶籤訂土地托管協議,托管面積43743畝,佔全鎮總耕地的77%。按照“群衆點單、總社服務”原則,探索推行“保姆式”托管、“菜單式”服務,全鎮大部分土地實現了機耕、機防、機收以及烘幹,托管服務已覆蓋農業生產各環節,托管區域糧食產量較托管前增長15%。遊仙區農業農村局局長吳先強表示,這一措施的推廣將從整體上有效解決撂荒風險和效益不高的問題。
“農事小分隊”,是活躍在眉山市仁壽縣各地農村,彌補勞動力不足的農民隊伍,就像一支“突擊隊”,哪裏有需要去哪裏,因此也有人形象地稱作“共享勞動力”。小分隊基本以村爲單位由村集體牽頭組建,實行半松散管理,既解決了勞動力短缺問題,又幫助在家的農民增加了收入,穩住了勞動力。
“機械換人”,加強社會化服務,幫助許多生產條件較好而勞動力缺乏的地方解決了根本問題。在廣安市,惠民農機農藝專業合作社理事長楊曉凌告訴記者,合作社每年服務12萬畝耕地,從耕地、育苗到收割、烘幹,樣樣都行。在德陽市中江縣,黃鹿鎮有39個農業專業合作社,有大中型農業機械300余台,耕、種、收、管機械化超過了90%。這些合作社不僅服務於種糧大戶,普通種糧戶也是他們的服務對象。
“虛擬確權”,這是鄉村幹部們破解“插花式”撂荒的重要招數。許多地方都面臨同一個難題,那就是撂荒地並不是連成一片的,而是張三荒一塊李四荒一塊,東邊荒一片西邊荒一片,這種情況給種糧大戶集中復耕造成了困擾。綿陽市遊仙區在對土地進行整理和“全程托管”中,利用前期確權登記成果,通過土地整治打破田地界限,實現了經營權集中,也確保了托管土地的集中連片經營。
互信“定心丸”。雖然是撂荒耕地,但要從農民手中流轉給新型經營主體耕種,雙方都有一些顧慮,爲此,村集體與農民及經營主體三者之間在充分動員協商的前提下,三方籤訂協議,以確保農民轉移的只是經營權,不是承包權,並有一定的收益;同時,也確保經營主體在投入資金復耕後,不會因爲種植條件的改善、收益的增加而導致耕地被農民收回。
一張九十分成績的答卷,還需要十分的努力
在記者調查期間,一些從事“三農”工作的幹部、農民群衆分析認爲,撂荒地問題不是一兩年形成的,雖然在一兩年裏“清零”了,但這項工作將是一個動態過程,這其中難免會出現新的矛盾和困難,特別是一些未納入高標准農田建設、宜機化整治項目的撂荒地,雖然復耕復種了,但耕種條件並未得到根本改善,存在反彈風險。政府部門在農業基礎設施建設等多個方面應該進一步加強,在扶持政策等方面需要進一步加大力度,並力爭更加精准。
“有肥無水望天哭,有水無肥一半谷。”解決撂荒地問題,大興農田水利至關重要。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在農田水利建設方面欠账很多,好多地方還在喫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老本,這個欠账要下決心補上。總書記看問題一針見血。四川的撂荒地許多都是因缺水導致的。每遇大旱,或無水可灌,或需多級提水,成本太高只得放棄。日前,四川有關方面已出台政策,提出將優先在撂荒地區域實施小微水利工程,率先建設一批太陽能提灌站,打通農業生產用水“最後一公裏”。
“大路到小路,寬路到窄路,行到無路處,就是撂荒地。”這是記者幾次調研下來的切身感受。許多撂荒地的復耕成本一半以上是修路。廣安市廣安區花橋鎮復耕800多畝撂荒地,投資200萬元,其中修築通往山頂的盤山路就花費100多萬元。達州市开江縣石板灘村村民文華川復耕350畝撂荒地總投資100多萬元,其中修路就花費80多萬元。相關方面在制定撂荒地獎補政策時要進一步充分考慮到復耕方的投資壓力。此外,記者在調研時發現,一些地方新修的通往撂荒地的鄉村道路因爲沒有用地指標而不能硬化,導致遇雨則毀,相關方面應予以充分考慮。
要從實際出發,“宜糧則糧,宜經則經,糧經統籌”。四川省農田建設發展中心副主任蔡維分析說,農戶承包耕地之所以撂荒,一般都是耕作條件更差、種植成本更高、比較效益更低,或者位置偏遠、獸鳥蟲害多的地方,復耕之後用於種糧容易因爲投入產出不成正比而再次撂荒。四川作爲平原、丘陵、山區、高原等自然條件多樣化的省份,在確保良田種糧、糧食穩產增產的前提下,在當前推動平原地區經果林產業園逐步“退園還糧”的同時,要樹立大食物觀,構建多元化食物供給體系,允許山區、深丘地區利用坡地種植水果等經濟作物,多途徑开發食物來源,應該確定一定比例的復耕耕地種植經濟作物,實行糧經復合、糧菜輪作,提高種植效益。
要進一步強化並精准執行激勵機制。據統計,僅去年一年,四川以中央和省級財政投入帶動市縣財政和社會資本投入撂荒地整治資金超過13億元,以“真金白銀”調動生產經營主體及村集體經濟組織整治撂荒耕地的參與熱情,並按照“誰復耕、獎補誰”“誰種糧、誰受益”的原則綜合運用地力保護補貼、實際種糧一次性補貼、種糧大戶補貼、農機購置補貼等政策,給予撂荒耕地復耕復種支持。去年7月,南充市儀隴縣高新農作物種植專業合作社在復興鎮樂居村復耕1000畝撂荒坡地,一年裏,這片坡地產糧約120萬斤,而這一年裏合作社也已投入100多萬元,還將繼續投入。“如果沒有獎補政策,這個事是幹不下去的。”合作社負責人彭帥坦率地說。但在基層,對政策的認識和執行上還存在一定的偏差,導致少數經營主體對再投入積極性不高,也有少數農民對流轉心存顧慮。
“耕地不撂荒,產糧有保障。”徐芝文說,下一步,四川將認真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來川視察重要指示精神,以良田糧用爲根本,啓動天府良田攻堅提質行動,加快高標准農田建設,補齊農機裝備短板,加強耕地種植用途管控,建立撂荒地動態清零機制,着力解決農業基礎條件差、勞動力不足、比較效益低等具體問題,確保應種盡種,全力夯實“天府糧倉”根基。(鐘華林)
標題:這裏的撂荒耕地是如何“清零”的——對四川省的深度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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