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趕烤”到“復烤”再到“補烤”，在一波波網絡“流量”的浪潮中，淄博燒烤攤的小爐在今年暑期依舊火熱。

　　在過往的旅遊目的地城市中，淄博從來都籍籍無名。2023年春季以來，網絡流量助推下的淄博燒烤熱，讓淄博成爲了“網紅”城市。“進淄趕烤”也帶動了特種兵式旅行方式的火熱。攜程發布的《2024年元旦跨年旅遊報告》中，淄博位於十大黑馬跨年目的地榜首，選擇淄博作爲元旦旅遊目的地的人數同比增加1628%。

　　網絡“流量”帶來客流量的增加，短時間，更多燒烤店、網紅小喫如雨後春筍般出現，特意到淄博“打卡”的遊客也造就了諸多如“炒鍋餅小哥”“淄博丁真鴨頭小哥”等流量網紅。淄博人在擁抱、呵護着這場突如其來的“流量”狂歡。

　　但一年過去，網絡上諸如“淄博燒烤涼了”等論調也开始出現。當網絡熱度趨於平穩，淄博的遊客量還多嗎？以淄博燒烤爲代表的“流量”經濟現狀如何？

　　7月28日至31日，復旦大學新聞學院“記錄中國”團隊（以下簡稱“記錄中國”團隊）來到山東省淄博市，通過實地走訪觀察到，在去年的小長假經歷了客流量高峰後，淄博的遊客量趨於平緩，但依舊熱度不減，八大局、燒烤店依然遊客、食客如織。然而相比去年特種兵式地打卡，今年遊客進淄旅遊的選擇更趨多樣化，一些在去年分得了“流量”紅利的商戶面臨着新的挑战。

　　“流量”湧入

　　牧羊村燒烤店位於淄博市張店區，去年的某個周末過後，老板楊本新“感知”到了突如其來的熱度。“周五、周六、周日三天，一天比一天人多”，他原以爲是雙休日導致的客滿，“最後一看不是那回事了，流量一下子就來了”。

　　作爲2023年人氣最旺的網紅燒烤店，據楊本新回憶，去年“五一”期間，前一晚深夜11點顧客已經开始排第二天下午的隊伍了，“烏壓壓一片”，經常是早上8點起來一开門，店裏就已經坐滿了人。那段時間，楊本新對顧客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們（店裏）地方坐不下了，你換一家吧。”

　　據公开統計數據，“淄博燒烤”抖音搜索指數於2023年“五一”假期達到最高峰，僅牧羊村一家，單日人流量可達兩三萬人，日銷售燒烤數萬余串，相較之前銷量翻了一番。連軸轉的經營模式，在當時的牧羊村成爲常態。

　　淄博燒烤協會張店區會長、正味燒烤老板娘劉靜坦言，最火的那一陣，店裏每天要幹17個小時。

　　“全憑着一股熱情。”劉靜笑着說。

　　突如其來的流量閃擊，也讓一些當地商鋪十分慌亂。位於八大局便民市場對面小巷的網紅盲盒飲品店AhaBox老板在去年7月剛开業時並未預料到能有這么火爆，“非常懵，也很混亂”。由於預設的人手不夠，他只能臨時找兼職人員來工作，不大的店面“裏裏外外將近10個人”。

　　因爲表情管理而在網絡上大火的炒鍋餅小哥許洪學在出名後常常被顧客要求“笑一個”，剛开始不理解何爲表情管理的他聽到這話有些惱怒，“我是炒鍋餅的，你老是叫我笑什么？”即使後來已經習慣，許洪學在笑了一天後仍常常感到臉僵，他只能偷偷躲到一邊緩解。

　　疲憊，是商鋪老板在火爆生意背後的普遍感受。劉靜對“記錄中國”團隊表示，“當時根本已經幹不動了，但是還是盡量硬撐着幹”。曾有人說她不理人，劉靜無奈地解釋道，“十幾個人都過來問一嘴，我的腦子已經疲憊到不知道該回答啥了。”

　　擔憂，也是他們面對“流量”湧來時的真實心境。劉靜坦言當時她的心始終是“懸着的”，生怕出一點問題。

　　“當時首要想法不是你能賣多少錢，而是怎么能保證人員安全就行。”楊本新說道，“能順順利利把這一天熬過去，這就成功了”。

　　以楊本新爲首的許多熱門商戶也不得已採取了取號、限流、增加人手、擴大店面等措施。劉靜回憶道，當時就是想讓客人能喫上飯，以她家爲代表的燒烤店還會在微信群裏互通有無，將遊客推薦到還能承載的店裏。“也是體現了咱燒烤店的團結吧。”劉靜笑着指了指掛在門店牆上的宣傳標語“爲淄博榮譽而战”解釋道，“我發自內心地覺得我們當時不是爲了賺錢，是爲了來到這裏的人能喫到燒烤”。

　　楊本新覺得淄博燒烤在流量高峰期沒有出現大型意外事故，算是很幸運地順利“接住了這波流量”。但“接住”之後，能否維持，成爲擺在淄博面前的一大難題。

　　峰值過後

　　2024年“五一”假期，淄博再次火熱，迎來遊客“復烤”。八大局便民市場南門安保人員描述道，今年“五一”八大局在人流量方面，與去年相比並沒有較大差別，“整條街全是排隊的遊客”。

　　7月28日，“記錄中國”團隊在八大局市場看到，即使當天下雨，遊客量也不少：白日時段內幾乎每家商戶前都有三五人排隊購买，一些網紅商鋪門口也常出現大排長龍的景象。

　　AhaBox老板與許多人一樣，並未預料到淄博能夠再次爆火。在經歷過去年12月的淡季關停後，本想出貨歇業的他又在今年“五一”迎來了八大局的第二波高潮，一直持續到今年暑期。

　　“記錄中國”團隊看到，在AhaBox不到十平米的點餐窗口外不斷有遊客排隊，其中不少是通過網絡平台的種草專程而來。“我都沒下載過小紅書APP，然後很多顧客給我說（他們）刷小紅書過來的。”AhaBox老板笑着說。

　　據攜程5月5日發布的《2024“五一”假期旅遊總結》數據，今年淄博仍位列十大熱門三四线目的地城市，熱度不減，但不少當地的商戶卻感受到了今年與去年的一些差異，淄博熱度的峰值過去，趨於平緩。

　　即使流量熱度仍在，但這些商鋪的經營壓力更大了。2023年冬天淡季時，“炒鍋餅小哥”許洪學在八大局租下了第三塊門店，又在今年年初租下了50米外的更大面積的分店，他在“賭”今年淄博能再次爆火。

　　許洪學坦言：“今年的壓力比去年還大，因爲房租高了，逼着我從早晨7點一直盯到下午，不盯着不行，賣得少了就賠錢，（房租）費用太高了”。

　　在八大局做紫米餅的張必玉夫妻也表示隨着八大局遊客的增多，經營成本也在增加，房租漲價是最直觀的，有些店鋪甚至翻了三倍。對張必玉夫妻而言，每天營業額在一千元以下就面臨着賠本的風險。

　　“今年最差時候一天的營業額只有兩三百。”張必玉說，賣紫米餅之前他們夫婦是做油餅的，买油餅的顧客都是周邊相對固定的街坊，他們並不擔心銷量，但去年轉型做紫米餅後，他們擔心萬一有一天外地遊客量降下來了，生意就不好做了。

　　楊本新稱，今年來牧羊村的食客只有去年的三分之一左右，究其原因，他認爲是今年的流量被分散了，“今年來淄博喫燒烤的遊客分散了，不單單集中在張店區，也不單單集中在我這一家門店。”

　　燒烤店的增多是流量分散的一大原因。一家2000年开業的燒烤店員工稱今年八大局四周新增了好多家燒烤店。天眼查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7月30日，“淄博燒烤”相關企業共有5797家，其中2023年之後成立的企業有1052家。

　　“記錄中國”團隊觀察到，流量分散並沒有給牧羊村等頭部燒烤店的生意帶來影響。楊本新說，大部分老店的食客流量還是很大的，但去年火爆之後新开張的網紅店已經幾乎沒流量了。

　　燒烤流量熱度的降低對於那些原本就不出名的商家而言，意味着收益的降低。

　　位於八大局便民市場對面巷子裏的魯小串燒烤店就是如此。或許由於地理位置相對偏僻，即使在大衆點評軟件上好評如潮，魯小串的生意也還是受到影響，客流量相比去年減半。“一看（淄博燒烤）火了，都來幹，每家人不就少了？”魯小串老板的母親解釋道，“10個人分到5家喫，一家不就只有2個人了？”

　　何以逐“流”

　　流量狂歡後，留下的是同質化現象嚴重的八大局。長約665米的八大局便民市場有44家炒鍋餅店鋪、34家紫米糕店鋪，大多都在店鋪招牌上寫着“網紅”二字，更火的店鋪則選擇將網絡媒體上流傳的視頻截圖貼滿整個店面。

　　“記錄中國”團隊觀察到，放棄本行改做網紅產品，成爲八大局商家的普遍選擇。淄博本地人牟繼嵩在八大局市場賣了四五年的布鞋，去年他开始在門外擺琉璃攤。由於今年賣琉璃的商家太多，他的生意“比火之前還要差”，雖然賣得並不少，但他還是沒賺到錢。

　　八大局其他店鋪的改行之路也如這般，紛紛從賣肉食、油餅轉向炒鍋餅與紫米糕。據老店鋪的老板回憶，以前八大局“賣什么的都有”，現在“要么撤走，要么改賣別的了”。

　　“不轉行賣不下去。”張必玉說道，“遊客就認這幾種網紅產品，原來的東西賣不出去了，（紫米餅）又不夠賣”。他撤掉了老的廣告牌，學着其他商家的樣子在店裏打上了網紅燈箱。張必玉對於八大局商品的同質化表示擔心，有時他會刷到八大局賣紫米餅的同行拍的抖音短視頻，“他們拍了視頻往網上發，人家（遊客）一上網就能看到”。他認爲這會帶來銷量，但他和老伴並不會拍。

　　許洪學回憶道，他最开始在八大局做家常炒雞、酸菜魚等菜品，八大局有了熱度後便改做紫米糕、牛奶棒，嘗試了多種品類之後，最終選擇了好上手的炒鍋餅，沒想到生意一下子火了。

　　劉靜則認爲，“流量”，接住了才叫“留量”。她在去年淡季時就對如今的爆火充滿信心。在她與顧客的交流中發現，許多回頭客並非專門來淄博，而是有很多前往青島、泰安的遊客，“繞到淄博來喫口燒烤”。在她眼中，“順便來”與“特意來”有着很大不同。“一輩子特意來淄博能來多少趟？但是經過就能來（的話），這個流量是可持續的。”劉靜笑道，“這才能變出來‘留量’。”

　　談及未來的熱度走向，魯小串的工作人員對此表示擔憂，但同時也表示“（流量）過去就過去了，就這么堅持着幹下去吧”。牟繼嵩則表示生意永遠在變化，當八大局潮水退去，他會回歸布鞋的买賣。

　　許洪學認爲不需要考慮這些，他說如果未來炒鍋餅不再火熱，他也很愿意重新賣炒雞，或想辦法去賣更火的小喫。

　　“把眼前弄好就行，走一步看一步。”許洪學一邊收拾一邊說：“辦法總比困難多，這句話記着就行，辦法總比困難多！”晚上8點，他下班了，但他的鍋餅店鋪依然在熱熱鬧鬧地售賣着。

標題：當“流量”峰值已退，淄博的“網紅”商鋪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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