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萬象更新。1 月 1 日是元旦，也是國際公共領域日，創作者們喜聞樂見的一天。每年的這時候，版權超過 95 年的美國書影音作品獲得「自由身」，讓所有人都可以免費合法使用。今年輪到了 1928 年的作品，有些特別的是，米老鼠也是其中一員。當迪士尼「地表最強法務部」的聲名在外，這一天就顯得極有紀念意義。

米老鼠自由了，但沒完全自由

我只希望我們永遠不要忘記一件事──這一切都始於一隻老鼠。

1954 年，迪士尼創辦人華特迪士尼在電視節目這樣說。米老鼠對迪士尼有多重要，不必多言。

1928 年 5 月 15 日，米老鼠試映無聲動畫〈飛機迷〉（Plane Crazy）亮相，第一次公開亮相，但觀眾反應平平。

▲ 1928 年〈飛機迷〉。（Source：）

同年 11 月 18 日，有聲黑白動畫短片〈汽船威利號〉（Steamboat Willie）上映，一炮而紅的米老鼠才算正式出道，這一天也定為生日，如今米老鼠已 95 歲了。

▲ 1928 年〈汽船威利號〉。（Source：截圖）

這隻初代米老鼠不會說話，沒有眼白，個性頑劣，把其他動物當成樂器演奏，和後來穿紅色短褲和黃色鞋子、戴四指白手套的經典形像有些不同。

從 1 月 1 日開始，迪士尼不再享有它的獨家版權，這對創作者們來說是好消息──不用走程序讓迪士尼法務點頭和支付版稅，可以直接二次創作，作品還能拿來賺錢。例如，你可以讓〈汽船威利號〉的米老鼠開口說話，或是把它畫成彩色的。

其實，這一天本來可以來得更早。

初代米老鼠原本只有 56 年的版權保護，1984 年就該進入公共領域，奈何迪士尼和其他企業一起遊說國會，兩次推動美國版權法的修改，連帶同年的其他作品也被延期。

第一次是 1976 年，版權法修訂，「續命」了 19 年。

第二次是 1998 年，戲稱為「米老鼠保護法」的《著作權年限延長法案》 （Copyright Term Extension Act，CTEA）通過，初代米老鼠的「大限」又多了 20 年，共 95 年，直到 2023 年最後一刻。

眼見著 2024 年到了，迪士尼似乎遵守「事不過三」規律，但並非坐以待斃，仍有保護米老鼠的方法。一方面僅 1928 年米老鼠版權到期，不包括初代後其他米老鼠。為了符合每時代主流美學和動畫技術，米老鼠形象和性格不斷改變，每次「微調」後的米老鼠版權都是獨立的。

（Source：，下同）

米老鼠 1929 年戴上手套，1930 年養了寵物狗布魯托，1932 年出現彩色動畫，初代惡作劇性格給了唐老鴨。現在，創作者拿初代米老鼠創作，需避開服裝等版權沒到期的元素，如果迪士尼不再遊說國會，其他米老鼠進入公共領域也只是時間問題，終將迎接各自的第 95 年。

不只是各種各樣的米老鼠，唐老鴨（2029）、高飛（2027）、〈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2032）、〈木偶奇遇記〉（2035）、〈小飛象〉 （2036）、〈小鹿斑比〉（2037）等動畫和角色也將慢慢為大眾所有。

另一方面，不像版權有期限，商標可以無限期存續。2007 年，迪士尼將〈汽船威利號》的米老鼠形象製作成了 logo，受商標法保護，並出現在〈冰雪奇緣》〈魔法滿屋》等電影片頭。

不過版權法和商標法的作用不同。前者保護創意作品，讓他人不能擅自複製改編。後者保護品牌，防止消費者混淆，但不會打壓創作本身。所以，雖然米老鼠有商標保護，只要創作者不以迪士尼的名義斂財，不誤導觀眾作品來自迪士尼官方，不開「迪士尼米老鼠漢堡」之類的店面，那麼問題應該不大。

迪士尼對版權一延再延讓外界積怨已久，已有人提前在違法邊緣試探了。

多次得罪 NIKE、惡搞馬斯克和祖克柏的紐約創意團隊 MSCHF，精心醞釀為期三年的行為藝術，2021 年發售概念代幣，買家可在 2024 年兌換他們製作的米老鼠公仔。

MSCHF 不敢直呼米老鼠的名諱，用「Famous Mouse」（著名的老鼠）暗示，諷刺效果拉滿，誰都知道這隻老鼠姓啥名啥。三年之期已到，恭喜初代米老鼠獲得自由！

地表最強法務部，從跌落谷底到雖遠必誅

迪士尼對米老鼠遲遲不放手，因 IP 生意很賺錢。截至 2023 年 12 月，2023 年全球最賺錢 50 個 IP，米老鼠和朋友僅次寶可夢排名第二，IP 總收入為 522 億美元，包括零售、票房、光碟和錄影帶等。迪士尼之所以有「地表最強法務部」之稱，除了能影響版權法，也因幾十年 IP 維權事蹟累積了威望。

當迪士尼保護賦予生命的角色，手法一點也不溫柔可愛。

《紐約時報》如是說。和涉嫌侵權的電影或主題樂園槓上很合理，畢竟這些是迪士尼的主營業務不容染指，但不只這些領域，一旦觸碰迪士尼逆鱗，雖遠必誅。

1989 年，，理由是未經授權使用白雪公主的形象表演開場歌舞，不僅涉嫌醜化白雪公主，還可能讓觀眾誤會迪士尼參與其中。奧斯卡原本拒絕道歉，但在迪士尼提起訴訟後服軟了。

同年，迪士尼要求佛羅裏達州三所幼稚園塗掉米奇米妮、唐老鴨、高飛等角色的壁畫，傷了孩子幼小的心靈。與迪士尼競爭主題樂園業務的環球影業「趁人之危」，趕到幼稚園原處畫上自家卡通人物。

迪士尼法務部的強硬作風衍生了很多段子，最好笑的是如果荒島求生，最快獲救方法是在沙灘上畫米老鼠，讓迪士尼開著飛機來接你打官司。其實近年聯邦法院文件，迪士尼版權訴訟數量減少不少，反增加打擊網路盜版，但通常不會訴諸法庭，而是直接發刪除通知。

（Source：）

這兩個趨勢都和網路創作者文化繁榮有關。

2011 年，迪士尼積極遊說國會通過《禁止網路盜版法案》（SOPA），但最終沒有成功。該法案對盜版的打擊非常嚴厲，普通人散布受版權保護的作品會被追究，網站甚至可能因為侵權連結關閉，這對 Facebook、Twitter、YouTube 等平台來說是滅頂之災。

科技巨頭站在迪士尼對面並勝過一籌。時代變了，娛樂巨頭固然根基深厚，但過去十年，網路科技公司成為改變遊戲規則的人，海量 YouTube、Instagram、TikTok 創作者也為網路經濟帶來新氣象。盜版不對，但版權保護也不能過度。

▲ 1928 年初米老鼠的設計概念草稿。（Source：,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回到迪士尼創立之初，米老鼠能夠誕生，也和版權脫不了關係，那時被坑的是迪士尼本尊，米老鼠是他們跌落谷底後的救星。

1927 年，迪士尼為環球影業創作了卡通角色「幸運兔奧斯華」，陸續推出 26 部短片，市場反應不錯。但當華特·迪士尼提出增加預算時，環球影業經理反過來要求降低兩成，聲稱奧斯華的版權屬於環球，並且他已經買通了迪士尼的多數動畫師，華特·迪士尼沒什麼資格提要求。

華特迪士尼人財兩空，身邊只剩下一位動畫師和兩位助手，這才明白版權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他拒絕「霸王條款」，痛定思痛從頭開始，畫風類似、物種不同的米老鼠因此誕生，然後紅遍了全世界。

慘痛教訓之下，從此迪士尼的版權管理相當嚴格。

遺憾最終填補，2006 年迪士尼 CEO 鮑勃艾格和環球達成交易，拿到奧斯華和最初 26 集短片版權。這些短片的奧斯華 2023 年 1 月進入公共領域，和初代米老鼠殊途同歸。

創作從來不是孤島

如今樹大根深的迪士尼，反應比當初失去奧斯華時淡定多了，因明白從 1928 年以來，米老鼠形象便和迪士尼緊緊捆綁，就算版權到期也不會改變。看見白手套和圓耳朵的老鼠，大腦就不由自主想到迪士尼。這次失去初代米老鼠，未必為迪士尼帶來多少損失，但對創作者們很有意義。設定了期限的版權法，是為了保護創作，也是為了繁榮創作。

在作品面世的一段時間內，創作者應當得到物質回報，激發更多創作者的熱情，但作品也不能永遠被壟斷，為創作者私有。當藝術品失去了版權保護，就成了全人類的公共財產。迪士尼其實也是站在前人肩上，才能成為 20 世紀以來最偉大的製夢機。

米老鼠借鑒卓別林，〈獅子王〉取材自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更別說它將格林童話、伊索寓言、安徒生童話、一千零一夜等文學故事搬上銀幕。這些故事我們耳熟能詳，但迪士尼更加上畫面和聲音，做出更符合時代的改編，講述自己的現代版童話，刻印至幾代人腦裡，取代故紙堆文字。

當迪士尼花費巨大時間和精力，將眾多米老鼠塑造得天真可愛，贏得男女老少的歡心，再建立起電影、周邊、主題公園組成的商業帝國，這些形象自然也不容他人破壞。

1971 年的諷刺漫畫〈空中海盜〉，米老鼠被憤世嫉俗的地下漫畫家塑造成非常「不迪士尼」的樣子，性、毒品、政治都沾，迪士尼當然一怒衝冠，糾紛持續十年，從地方法院打到最高法院，被告付不起近 20 萬美元的賠款也不想坐牢，最後雙方和解，漫畫家承諾以後不再動米老鼠。

反對者認為，這是利用版權扼殺藝術表達。某漫畫家抗辯詞是那個時代典型的嬉皮作風：

我繪製米老鼠，目的不是破壞迪士尼產品，而是處理迪士尼植入我們意識的美國神話。

漫畫家的行為不難理解，迪士尼追究也合情合理。

95 歲的米老鼠從來不只是迪士尼樂園的萌物，不是單獨存在，無法左右所有人的看法，有人視作童年回憶，也有人視為消費主義和文化霸權，以米老鼠為載體諷刺現實，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

版權在握的時候尚且如此，未來迪士尼應做好心理準備，不被惡搞不可能，前車之鑑比比皆是：小說《大亨小傳》進入公共領域後，蓋茲比被二創小說寫成吸血鬼；原著小說版權到期的小鹿斑比，也被魔改成殺人機器，和 1942 年迪士尼電影的甜美形象大相逕庭。

不論如何，米老鼠也會像數千年傳唱的故事，成為後人創作的靈感來源。

2024 年 1 月 1 日開始，更多不同意見可公然發聲，身為全球知名動畫人物，將被賦予更多連迪士尼也想不出來的形象。初代米老鼠終究為人類共有，也為新年開個好起頭，從此何處江山不自由。

（本文由 授權轉載；首圖來源： CC BY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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