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吳先之
編輯 | 王 潘
“一個船長找不到二副,二副找不到三副,三副找不到大副,大家亂哄哄的一片,船是很容易沉下去的。”
多年前,馬雲講這句話時,戴珊帶着黑框眼鏡,低着頭,拿着筆,認真做筆記,而吳泳銘則側坐在電腦面前,盯着電腦屏幕。馬雲認爲,船長把控大方向,而大副、二副、三副則按照層級逐一拆解任務、貫徹落實。誰也想不到,“沉船”講話多年後還能產生影響。
“張勇退下來,是馬雲的意志,‘回歸淘寶、回歸用戶、回歸互聯網’,每個點都指向張勇。”一位中供老兵認爲,爲了回歸淘寶和用戶,所以戴珊執掌淘天,因爲“她抓過客服和銷售”。爲了回歸互聯網,所以吳泳銘他是十八羅漢中僅有的一位技術人。
三個“回歸”之下,9月10日,吳泳銘接過張勇的接力棒,至今剛好百日。在這100天裏,阿裏1+6+N調整按部就班進行,大部分業務對於頂層架構的變化沒有太過強烈的感知。一位阿裏人士提到,吳泳銘任內主要把控方向與放權,不像逍遙子那般讓人窒息的摳細節。
阿裏雲是任內變動最大的業務集團。“年初突然換了老板,過了兩個月新老板說自己要all in,兩個月後又換了,羅漢又要重回阿裏了,最近蔡英華離職。”一位阿裏雲人士表示,面對這一年以來的更迭,大部人可能處於懵逼狀態。
當阿裏雲自上而下都處於找方向的狀態時,“船長”的重要性便尤爲突出。
卸任阿裏雲疑雲
“這些年有三個阿裏雲,行顛、老逍、吳媽,從行顛到老逍,我認爲可以形容爲‘革除積弊’,而老逍到吳媽,是把伸出去的腿收了回來。”一位阿裏雲人士日前表示。
5月,阿裏雲年度KO大會上,時任CEO張勇、CTO周靖人,以及不少P10以上管理層在現場參會,其他員工則通過視頻方式參與會議。值得一提的是,全員會下沉到P10並不常見。
據當時在現場的文遠(化名)回憶,會上,張勇的表現非常突出,坦誠地回應了所有人關於阿裏雲的業務、文化以及未來規劃的問題。“甚至很多人表達了對張建鋒以及人力部門等人的不滿。”
這場开誠布公的大會讓不少阿裏雲人振作起精神,直到9月10日,張勇宣布卸任阿裏雲董事長與CEO職務,其繼任者爲“十八羅漢”之一的吳泳銘。文遠和不少阿裏雲員工都感到很意外,因爲6月20日的內部信中,卸任阿裏一把手後,張勇原本將會all in阿裏雲。
過去大半年時間,阿裏雲的內外環境發生了巨大變化。
去年12月,阿裏雲CEO張建鋒卸任,張勇接過了董事長與CEO之職,與他搭班子的是CTO周靖人。內部信在涉及到張建鋒的段落中,張勇寫了這么一句話:對雲計算而言,穩定和安全是對客戶最基本的責任,我們要始終秉持敬畏之心,不辜負客戶的信任和依托。
張勇任內,針對張建鋒時代未曾解決的問題做了不少調整,一位阿裏雲人士將之總括爲“一虛一實”。“虛”指的是,當阿裏雲在全球市場份額跌落到第四,國內市場份額持續縮小時,重塑信心,肯定行業的領先地位。
面對華爲雲與運營商雲的追趕,阿裏雲的優勢正在逐漸縮小,相較於業務本身,收攏人心,積聚合力是當下最爲緊要的事情。一位業內人士提到,由於承包關系,通常不會將運營商納入統計範疇,所以第三方機構所提供的市場份額往往並不准確。
“實”主要包括調整產品线和定價,並在內部建立了CIO线,提拔了一位年輕的P9作爲“首席信息官”——蔣林泉。這種安排頗似宋代的“官職差遣”,即任命低級別官員,主政要職,從而打亂既有權力結構,增加一把手權力。
事實上,由於內部派系林立帶來了一系列問題。張勇任內,核心是重新梳理了阿裏雲各業務關系以及產品定價策略。例如IaaS與PaaS、SaaS層在業務上的齟齬。
張建鋒任內上述問題已十分尖銳,不過一直陳而不論,直到周靖人上任後,才在一次專項匯報中,當着IaaS負責人小邪(蔣江偉)的面,約定以後IaaS團隊只能做邊界內的事情,不要擅自越界,搶PaaS與SaaS層原有客戶,同時在價格上應該基於阿裏雲整體的財務邏輯透明化。
如果說周靖人調和了IaaS與其他業務的矛盾,那么新設CIO线則是重構內部權力與業務關系的重要手段。CIO线把原先的內部的商業機密管理、下單、產品定價整套系統,甚至包括阿裏雲官網運營都整合到了一起。
有內部人士透露,張勇用人風格偏向於提拔那些“打過勝仗”的年輕人,甚至會越過P11和P12去提拔P9、P10的年輕人。這或許是不少阿裏雲中下層管理者與員工對其持正面評價的重要原因。
該說法似乎並非空穴來風,主政淘寶時重用蔣凡,執掌阿裏時提拔莊卓然,到阿裏雲後,大膽啓用蔣林泉。
除了拔擢年輕人,張勇事必躬親,謹慎細致的行事風格,也是其任內一大特點。
7月,蔡英華一邊發布總裁令,按照七個大區分割銷售线,強化團隊銷售能力。而另一邊,張勇在一封內部郵件中提到,他將親自審查公司財務細節,確保報告准確無誤。這件小事折射出張勇對細節的把控與各業務集團負責人高度類似。
有趣的是,另一位業務板塊負責人,淘天集團的戴珊也會親自過問預算申報,甚至會在早上10點到工位檢查考勤。此外,阿裏本地生活一把手俞永福也是非常看中細節之人,不僅崇尚“贏在細節,輸在格局”,還幹起了高德產品測試員。他自稱买了很多車,每次自駕歸來後,會扔給技術部很多問題。
如果按照馬雲的“沉船論”,張勇與戴珊、俞永福更像是扮演執行角色的大副、二副、三副,是負責業務板塊的理想人選,卻並非理想的掌舵人。
馬雲的“好战士”,阿裏的“呼保義”
如果一位計算機本科畢業生,跟着某人連續創業失敗兩次,最終還義無反顧地參與了第三次創業,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1996年,剛剛本科畢業的吳泳銘就是這樣。一位知情人士表示,“老羅的項目他幾乎都是一投到底,或許對於這些連战連敗的創業者,吳媽有着特殊的情結。”
對於吳泳銘,外界知之甚少,我們綜合多個渠道的信息,大致可以用五個句子描摹之:管理上抓大放小,技術上關注前沿,做事上務實正派,情緒上穩定內斂,以及是馬雲的“親密战友”。
管理方面,吳泳銘有別於戴珊、張勇、俞永福這些非常摳細節的業務一把手,他的眼裏揉得進沙子。一位知情人士提到,吳泳銘的管理風格偏向於放權,不似老逍(張勇)那般細節管理。
他曾幫助一些有歷史“污點”的老阿裏人創業,對後者而言吳媽像是一位投資界的“呼保義”,於阿裏內外皆有很高威望。截至今年9月初,元璟資本至少投資了156個投資標的,其中40個項目的核心創始團隊爲阿裏人。
2015年,元璟資本參與了鮮趣生活(閃電購)的B輪融資,後者曾經歷“黑名單”事件衝擊。當時受到波及的老中供高管中,王永森較爲特殊,他僅在廣東大區幹了一年“政委”,也被倒查。
這次風波來臨時,王永森已是口碑高管,彼時衛哲、鄧康明、戴珊等剛剛做完他的M3晉升M4面談,前一天通知晉升,後一天又取消了晉升。面對黑名單事件處理過程,他本人事後回復頗有意味“委屈,不好講,也能理解”。
吳泳銘對於前沿技術有着敏銳的洞察力。某投資人表示,“吳媽屬於風險偏好型的投資風格,對新事物有很大包容性,完全沒東西的時候就投資”。
從馬雲(2003-2013)到陸兆禧(2013-2015)再到張勇(2015-2023)前三任阿裏CEO皆非技術出身,缺乏把握新技術風口的洞察力。有老阿裏人告訴光子星球,馬雲曾經錯過了很多新技術,唯一一次正確,還是因爲被王堅博士“棒喝”。
我們梳理元璟資本的投資情況能看到,不少前沿科技的投資項目,且進入階段都比較早。
例如參投了Trusta Labs的種子輪,這是一家Web3安全基礎設施供應商;參與了航天技術公司東方空間的A輪融資;在起源太空這家太空資源开發初創企業的A輪融資名單中,也能看到元璟資本的身影。
一位投資人士表示,吳泳銘在實際洽談環節話很少,一般不會輕易表態,對於創業項目的投資往往較爲強勢。元璟資本會跟創業項目深入了解,乃至調研,“早就把項目內外都摸了個遍,拖了很久,最後說不愛了。”
而另一位接觸過吳泳銘的人士提到,曾經在考察某項目時,作爲投資方,吳媽全程少言寡語,沒有任何表示。此外,吳媽非常樂意參與阿裏系高P與杭州的創業項目,“杭州VC不多,元璟肯定是頭部”。
需要指出的是,元璟資本的投資項目,存在與阿裏協同的可能。光子星球梳理了其中14個阿裏系創業者的企業服務項目,我們發現,許多被投項目創業者或者高管,爲前阿裏核心技術骨幹。
除了內外認同,吳泳銘對於馬雲的決策幾乎是照單全收。
彭蕾曾說過“無論馬雲的決定是什么 我都讓它成爲正確的決定”,戴珊也曾公开表達過馬雲指哪兒,她就打哪兒。盡管忠誠如此,在阿裏巴巴二十多年的歷程中,兩位最忠誠的“羅漢”都曾與馬雲有過意見不一致,例如戴珊曾不愿意做阿裏COO。
據一位老阿裏人透露,記憶中從未見過吳泳銘反對過馬雲。這意味着,吳泳銘的“絕對忠誠”將極大限度降低馬雲的幕後運作成本,比如落實馬雲“三個回歸”。
至於情緒穩定,有知情人士告訴光子星球,從“黑名單”事件,到淘寶圍城,再到螞蟻上市風波,吳泳銘是唯一一位沒有情緒失控的“羅漢”。時值阿裏大分拆的關鍵節點,穩定的情緒是面對變化的唯一藥方。
要船長,不要大副
處於歷史轉折中的阿裏,需要一位能鎮得住場的領路人,值此背景下“羅漢”們回歸。當然,這個過程也是馬雲意志的體現。
“他們是國內互聯網第一代草根創業者的代表。”一位前中供資深人士告訴光子星球,“本質上,第一代阿裏人都有不爲人知的一面,鐵娘子彭蕾曾在‘黑名單’事件中指着衛哲飆髒話;精致的戴珊爲了給學員們放松,帶着大家看電影,陶冶情操。”
總而言之,如今的阿裏巴巴各業務存在盤根錯節的關系,如果沒有一位遠近鹹服的話事人,馬雲多年前所擔憂的“沉船”未嘗不會發生。
以阿裏雲爲例,內部派系林立,經過張建鋒時代的整合後,形成了三股勢力。以蔣江偉爲代表的IaaS老人,一度在阿裏雲內部佔據主導地位。張勇時代調和了其與PaaS、SaaS業務板塊間的矛盾,卻並未釋放三條战线的潛能。
王堅時代,阿裏雲吸收了大量技術骨幹,他們職級不一定很高,但是有着強烈的技術信仰,以及踏實的工作態度。他們職級多在P10以下,在內部紛爭之時,大多帶着“我不會跟你唱反調,也不完全認可你”的態度,因此形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內耗。
第三個派系是行顛執掌的前後,他招的一些明星式的技術大拿,如阿裏雲智能京津冀大區北京數字政府總經理賈興、阿裏巴巴集團副總裁、阿裏雲智能數據庫事業部總負責人李飛飛,他們代表着PaaS與SaaS的立場,這些年在IaaS系獨大的情況下,積極謀變。
誠然,張勇時代解決了諸多內部業務上的齟齬,不過越級拔擢年輕人、無法鎮服老人,以及與馬雲“初心”的某種悖離,都無法確保特殊時期的阿裏巴巴“團結起來”。
吳泳銘一度被認爲是最適合當下阿裏的那個人,過去100天時間內,阿裏雲取消IPO,這意味着雲計算業務未來將作爲一個集團的基礎業務存在。例如在雲棲大會,阿裏雲便重提“水電煤”。而定位的變化,或許推助了蔡英華離職。
“如果把馬雲比做三國時期蜀國的劉備,那么吳泳銘就像是阿裏的諸葛亮。”一位中供人試圖用歷史敘事來描摹當下的阿裏,卻隱約透露出一重焦慮:吳泳銘或許是阿裏復興的最後一個希望,如同六出祁山的孔明。
至於拿到10億美元的張勇,或許從“天子”降爲“諸侯”的那一刻起,哪怕聲稱自己要“全身心投入阿裏雲”,但其結果早已注定。
原文標題 : 吳泳銘,馬雲之“影”
標題:吳泳銘,馬雲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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