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公路商店
直播帶貨可以是電視購物,可以是抽象連續劇,可以是傳銷。
對於在國外做外語流帶貨的中國人來說,直播帶貨只能是走私,是亟待禁止的巫術。
在上個月,所有東南亞電商直播行業的從業者們,終於等到了政策的天災:當地政府禁止社交媒體平台的直播帶貨活動。
八月份以來,TikTok一直持續面對印尼官方“保護本地企業”“拒絕經濟移民”“這根本就是走私”等等指控,而在此之前,以TikTok、Lazada爲首的互聯網企業在此地打得旁若無人,從消費品類幹到供應鏈成本,競爭烈度不低於任何一次殖民战爭。
在印尼本土從業者的眼裏,來自中國的跨境電商和頭部主播就是最大的恐怖故事。以常識來論,無論是煉金術還是巫術,獻祭點東西才能得到什么是常理,但這些TikTok上的外星人明顯不受用此道。他們一邊用一個小時刷出數十百萬美元的GMV(幾乎等同於印尼頭部零售企業的量),另一邊卻不用支付任何代價,所有的獻祭成本都需要本土企業來支付。
根據印尼官方的說法,TikTok上的異鄉人在短短一兩年間,擠壓了本地企業超過百分之五十的生存空間,即便是宗教傳說和巫術文化盛行的東南亞,這事也太過於邪門了一點。
同時而來的,還有更加嚴格的關稅政策,以及對於最低消費額度的限制。也許不久之後你就能看見這樣的場景。
印尼的TikTok生活方式主播Yang一改常態,她下架了直播間所有的商品鏈接,重新分享起自己的日用好物,但用的是英、法和拉丁三種語言。
而提前接到信兒的觀衆們沒有詫異,他們在電報群默契分工合作,終於從Yang嘴裏的單詞中破解出一個地址和一個時間。
最後在凌晨三點半,觀衆們蒙着面從雅加達轉渡到巴淡島,在偷渡而來的工人那兒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通常這筆錢不會超過四千印尼盾,從海那邊遠道而來的包裹裏也不是白粉,而是廉價的毛絨玩具、一次性內褲和白板的AJ。
如果說直播帶貨去東南亞,多少有點帶着鴉片去大清的情懷在,那么TikTok上帶貨的中國賣家,就有種用法杖繳械M4A1的美。
衆所周知,跨境電商往往扮演着特洛伊木馬的角色,並因此被境外國度嚴格封鎖,畢竟誰也不知道這批信奉“鑽空子就是商業智慧”的國人老哥們,正計劃着什么能夠猛賺一筆的灰產。
美國國會下屬的美中經濟與安全審議委員會(USCC)發布分析師報告,聲稱跨境電商平台Shein、Temu 及其他中國電商存在數據安全、採購違規和侵犯知識產權等問題。
某乎老哥的財富經分享,這批人最信奉的就是先鑽空子才能掙大錢,頗有務實之風然而,焦慮和恐懼從來不能引領財富。打壓着跨境電商的美國佬,實打實地對電商行業的另一塊發動機起了貪欲之心。
畢竟,生於千禧年的美國佬們沒有見過這種架勢——
“猜我手上的MCU套裝玩偶多少錢?十刀?七刀?不,你用五刀就夠了,我甚至還能附贈你一個HBO版本的快銀手辦。”
這套嘮嗑效果極佳。從業人員告訴我,即便是人均收入更高的歐美市場,最受歡迎的商品除了帶IP的毛絨玩具,就是各種fake包和假表。
TikTok也好,Temu也罷,跨境電商平台在美國可能是洪水猛獸、是邪惡東方帝國的陰謀。但不論是對於布魯克林的黑人大媽,還是華爾街頂樓的精英交易員,他們帶來的這種低價折扣配合聊天嘮嗑的銷售方法,是精通人性的新商法,是帶來壓倒性消費數據的金手指,更是TikTok這邪惡異獸身上難得的寶物。
TikTok在那邊備受排擠,但不意味着直播帶貨會一塊被視爲禁臠。幾乎一切主流媒體,從《CNN》到《紐約時報》,大家都用一種樂觀的語氣談論着直播帶貨,《紐約時報》甚至用充滿務實精神的角度,誇贊中國的帶貨網紅是最懂人性的銷售。
在他們眼裏這些站在假花中間賣着六十七美元的打包lululemon的主播,是理所當然的下一個美國夢制造者。
小羅伯特唐尼梳着小背頭穿着騷藍色戧駁領的西裝,給直播間蹲點的歐美大哥們說:“好,OMEGA四只起批七五折,家人們看下鏈接嗷,3、2、1”只是一個必然的未來,甚至這個未來不會很遠。
甚至,曾經幾個版本前亞逼圈子裏最掏得出手的Billie Eilish在兩年前就着手布局潮鞋的直播帶貨了,你憑什么不覺得將來有一天蹲在手機攝像頭前的明星不會是羅伯特·德尼羅呢?畢竟歐美的銀發市場也是市場,他們還未必需要擔心社保。
真正應該流下一身冷汗的其實應該是單口表演者們,想象一下,不需要門票,在亞馬遜或者shoopie上的購物直播間裏面,可能藏着上百個口吐蓮花的Ricky Gervais,大講特講地獄笑話。
霍金如果今天來了中國,是不是得站起來喝酒我不清楚,但他一定要站起來做直播帶貨。
只看媒體上的報道,能看到的只有“跨境電商掠奪性定價”、“全托管模式的破壞性”、“政客的愚民政策”,而個中苦澀滋味感受最深的,是超過六百萬的境外主播們,離开東南亞海域,一個名爲“直播帶貨”的幽靈,就此在歐亞上空遊蕩,往東往西都不太行,不論是日本還是西歐,保護性政策的嚴防死守讓他們像流亡的煉金術士。
而我採訪過的從業者小葉(化名)告訴我,東南亞市場對於個人博主來說,其實沒有什么前途,GMV可觀,流量極其驚人,但是除此之外比國內還要乏善可陳,客單價極低,只求鋪量破局這種殺敵一千-自損一千的招式,真正有胸襟和雄心的從業者其實是看不太上的。
對高端玩家來說,復制國內玩法硬卷只是懶漢表現,真正有野望的帶貨達人們都把應許之地放在美國。
證據之一就是,你在搜索引擎裏鍵入“直播帶貨”,百分之八十的結果是教你搭建自己的直播帶貨平台。
在國內人的眼裏,這種實非本意的文化輸出有種奇妙的錯位感,而在對岸白人朋友們的眼裏,直播帶貨引起探討的主要話題依舊是我們三年前強調的陪伴、情緒價值和貨幣化娛樂。
作爲時尚財經領域的必讀刊物,《the Business of Fashion》給出的分析是“直播帶貨就是最新的娛樂商務,Z世代們愛死這一口了”
而每一個中國人都可以自豪地說,“直播帶貨”這門手藝我們可以讓全球都來抄作業,不論你低如非洲東南亞,還是高如美國或西歐,“摸着中國過河”都是這個行業的基本常識。
所以水淺的時候,大家都樂觀地相信,直播帶貨是一個機制先進、邏輯清晰的方法論,是內容和銷售共同進化的新產物。
最高明的騙術,莫過於騙過自己。就像在今天,已經沒人記起,直播帶貨在變成一地雞毛之前,是一種全民性的驕傲。
其實就在今年上半年,李佳琦整的那個帶貨主播綜藝裏,大家也都是這么相信的,綜藝裏的主播強調自己的趣味性和專業性,李佳琦恰如其分的煽情,鼓吹自己的堅持和熱愛,輿論裏的分析員也一板一眼地篤定——帶貨博主內容和銷售技巧上雙雙升級的時代要到了,和互聯網一樣,現在是帶貨主播3.0時代。
樂觀到什么程度呢?連帶着“不參與生產的主播能直接向上施壓影響定價策略”這種事,在他們嘴裏都能變成“這事主播超越ROI,追求消費者和資本平等對話的時刻”。
然後發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有時候形式大好不一定是前景光明,而是水淺的地方,石頭都已經被摸完了,壯膽而已。
過去半個月,直播帶貨迎來了自己的諸神黃昏
海彼岸的零售業巨頭們不太清楚,在當下,這邊的帶貨博主們如果還意圖要臉,那是第一重罪,更是對“銷售技巧”“內容能力”以及“情感陪伴”有着過於天真的信心的表現。
就像特洛伊木馬的精髓一樣,被嚴防死守的跨境電商業務裏,最有殺傷力的,可能正是被他們看好的直播帶貨。
最蒙蔽人的地方在於,在圈內,大家公認的直播帶貨的美德是,只要在網紅育成、內容產出和交易側談吐風格這些關節中的任意一環卷到同行相死,就一定能掙到錢。
這句話帶着互聯網厚臉皮的精髓,因爲翻譯成人話,它的意思就是養蠱。
個中差異是,你根本猜不透養蠱出來的是什么生物。這玩意根本不存在一個明確的方向,在有鼻子有眼地分析了半天“內容+銷售”的模式以後,商業評論的分析者們掰着手指頭算,現在是3.0或者4.0版本的直播時代,下一步就是專業和高審美主播的天下了。
結果新進成爲王者的,是下面這位。
她叫什么根本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她在七天內帶了一個億的銷售額,而她所有的技巧就是工廠倉房式的布景,廉價到極致的貨物和平均三秒不到的展示。
這更像簡單粗暴的天橋賣藝,落地部分由身體和顏值負責,剩下的就是重復和賣貨。
中國經驗真的是普適性的。地球的线上零售在最後都會走向抽象。
不論是上述的綜藝還是本文提到的一切媒體,都很難自圓其說地解釋,爲什么一個沒有人設和營銷技術的素人能完成這個成就另一個證據是,當我們把時間线稍微回溯,到李佳琦還沒淪陷的時候,對於頭部主播逆向影響產業這事,輿論還普遍是贊許。
當“這意味着主播有了ROI以外的文化價值,意味着我們的代言人能和資本平等對話了”這種話術出現時,理想主義就容易成爲唯利是圖最好的遮羞布。
所有人都知道,選擇入行編制、豪門或者演藝,他們的盡頭不是帶貨,而是主播,主播形態進化下去的終點,會變成一個吸納傭金、坑位費的同時,還具備上遊議價權的個體。
但他本身不參與生產的任何一個環節。
在今天,你幾乎見不到比這更好的個人投資,只用一個手機和一張臉,人就能套現出千百萬的現金而幾乎不用承擔任何不良資產和產業鏈風險,唯一擔心的只有偷漏稅,連人設翻車都不用擔心——死掉的永遠是花西子們,而非頭部主播,他們和其他平台撕逼撕成這樣,他依舊能在消費節日的战報裏寫下漂亮的一筆。
即便數據大不如前,但拿着單日近百億的恐怖數據,李佳琦仍然是贏家所以,當“多個國家和地區禁止直播帶貨”這樣多少有點煽動性的消息傳進來的時候,大部分人的情緒並不是恐慌,而是一連片的“早該管管了,正常。”面對杭州四季青市場禁止市場內商戶帶貨直播的消息,在兩天之內也湧現了不下三十家財經媒體,急於分析直播帶貨到底該不該涼。
然後是應激般的、接踵而至的闢謠,再然後是接連不斷的撕逼,關於大小楊、京東和李佳琦們。
但是,如果你對行業有一個起碼的認知,真的會納悶怎么直到現在才开始討論壟斷問題。
解釋只有一個,就是大家都覺得不對,但是大家都喜歡。
其實,主播名義上創造的是陪伴,但他們在消費者心裏的定位其實往往比自己預想的更低,直播帶貨最終創造的是消費者的自我崇拜,這像一個沒有受騙者的巨大騙局,人买東西可以不爲了任何事,只爲了自己以後也可以這么輕松地帶貨。
就像一場不能明說的淫趴,所有人都知道它是非法的,但在門被條子敲響之前,誰也不想率先放棄脫了褲子的快樂。
就像門被敲響之後,誰都不想最後一個提起褲子。
所以,最終極的愛國主義,就是像輸出鴉片战爭一樣輸出直播帶貨,等到美國人們對着 GMV嗑到不能自己的時候,抽象和爛活將如天譴降臨。
而百年後,美國人將會心有余悸地在教科書上寫下:“直播帶貨,就是 21 世紀的黑船。”
標題:宇宙的盡頭就是直播帶貨,除非美國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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