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抵達:列車90小時驚險求生

2023-08-09 18:50:43    編輯: robot
導讀   李菲和孩子們在農民工宿舍。   救援隊轉運Z180次被困旅客。本文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村民給乘客熬疙瘩湯。   Z180次乘客返回列車取回行李。   Z180次車窗外的暴雨。   人們在安家...

  李菲和孩子們在農民工宿舍。

  救援隊轉運Z180次被困旅客。本文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村民給乘客熬疙瘩湯。

  Z180次乘客返回列車取回行李。

  Z180次車窗外的暴雨。

  人們在安家莊村大禮堂避雨。

  8月3日凌晨2時15分,與外界失聯近3天後,最後一批Z180的滯留乘客和列車員抵達北京。

  這趟列車晚點了近90個小時。

  最後幾批乘客從北京豐台站出站時,有人腳上穿着拖鞋,雙腳被泡得腫脹發白,褲腿挽到膝蓋。有人的頭發夾滿沙土、又黏又臭。有人說,自從3天前走進暴雨,衣服就沒有幹過。有人調侃“泡白了兩個度”。

  “感覺像過去了一個世紀”,這是Z180次實習列車員王麗霞第一次跟車。爲了這次出車,她特意花398元买了雙新皮鞋,直到8月4日她平安返回的第二天,鞋還沒幹。

  “我以爲睡一覺就到了”

  一場持續了81個小時的降雨,把列車困在了距離終點只有34公裏的安家莊站。除了Z180次,K396次、K1178次也一前一後被卡在了豐沙线上。

  北京市氣象局稱,本次降雨是北京地區有儀器測量記錄140年以來排位第一的降雨量。

  Z180次列車長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普速旅客列車始發儲備的食品物資,應能滿足不少於原單程旅行時間加24小時的需要。但沒人能預料,等待他們的是72小時的物資短缺。

  30日早上6點多,Z180次在張家口站第一次滯留時,人們都以爲是普通的晚點。

  Z180次列車長接到張家口站值班員通知,由於前方降雨,豐沙线线路封鎖。直到8點多,列車再次啓動。

  列車因爲降雨限速和臨時停靠的情況不少見,“等一會兒提速就好了”,K396次列車員趙陽這樣想。8時40分左右,她從睡夢中睜开眼,發現此時本應到達門頭溝的K396次列車,還在宣化附近,已經晚點約3個小時。趙陽回憶,窗外已經开始下雨。

  車廂內空調冷氣很足,感覺不到悶熱。兩輛列車上都有暑期前往北京的研學團,孩子們在臥鋪上躥下跳,列車員慢悠悠地推着車售賣花生、瓜子和特產。

  雨還在下,三趟列車減速向前。

  臨近中午,Z180臨時停靠在從沒停靠過的安家莊站。差不多同一時間,K396次停在落坡嶺站,K1178停在沿河城站。3個小站都坐落在山腳下,距離永定河只有幾百米。

  “發車時間待定”的消息在車廂內傳开。計劃到北京轉車的旅客开始着急。K396次上一位母親忍不住哭起來。她要在11點多坐車去天津,給患白血病的孩子輸B型血小板。列車員只能盡力撫慰旅客,承諾到了車站可以全額退票。

  漸漸地,短途的乘客也坐不住了。有人凌晨剛上車,沒帶充電寶、也沒帶充電线,“我以爲睡一覺就到了”。有人在9點多以爲快下車,扔掉了沒喫完的零食。

  列車滯留後,不斷有人湧進餐車。方便面很快售罄。

  “一邊是山,一邊是河”

  窗外的雨時大時小。大家都相信,列車今天一定會开動。“但希望不斷破滅”,Z180次列車長回憶,14時,窗外仍是“瓢潑大雨”。18時30分,雨勢變小,車站通知准備开動,“但到20點又下大了”。

  車廂內催促开車的聲音越來越多。

  “他們以爲雨不大,其實雨特別大”,Z180次實習列車長曼斯牙說。21時多,她和同事徒步前往安家莊站取物資。剛走出四五米遠,她已經渾身溼透,“像一盆水直接給你澆頭上”。

  K396次列車員趙陽也是下車後才意識到,“事情沒這么簡單”。她下車去落坡嶺站取物資,看到倒下的樹、牆、電线杆,山上滾下的巨石和殘破的路面,“這真的是災啊!”

  摸黑在淤泥中滑倒時,她想到了自己7歲的孩子。

  當提着方便面、蔬菜等物資回到車廂,渾身溼透的趙陽發現,“所有人都集中在餐車。很多人在吼‘快給我發!’‘拿過來了還不給我們發!’”

  小個子的趙陽站在凳子上,哽咽着,用盡力氣大聲喊,“領取物資千萬不要擁擠!千萬不要發生危險!”“我是個女人,也是別人家的孩子,我就是穿了這身衣服,我得對得起大家!”

  車廂一下子安靜了不少。人們領完物資,默默回到了自己的車廂。

  入夜,Z180次實習列車員王麗霞躺在鋪位上,窗外霧蒙蒙的,“一邊是山,一邊是河”。

  7月31日早上,窗外的景象徹底擊碎了車上所有人的希望。

  Z180次一位乘客回憶,她的鋪位正對着山,昨天她眼看着山上的水從一指寬細流變成一米寬。31日一早,兩米寬的水流卷着樹木和石子,衝進鐵軌旁的排水渠。

  “那不是开玩笑,真的是瀑布啊!”另一位乘客回憶時,眼睛裏還帶着恐懼,“那不是下雨,那是瀑布啊!”

  13號車廂的實習列車員王麗霞看到,遠處的山崩开了一角,黃色的巨浪卷着石頭衝進永定河,“就像是直接衝到你眼前”。平原上長大的王麗霞從來沒見過這種場景,她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老師,我看到瀑布了”,旁邊有孩子興奮地大喊。這群來自新疆的孩子習慣了幹旱,很少見到雨。“我們那邊(雨)撐死下半個小時。”帶隊老師告訴記者。

  大人的表情變得凝重。壞消息接踵而至。31日上午开始,三趟列車接連失去與外界的聯系。Z180次上,移動、聯通、電信紛紛失去信號。實習列車員王麗霞只來得及給朋友發出了兩句話,“前面的路塌掉了。我們滯留很久了”。

  K396次列車列車員趙陽和同事深知,物資供應也已接近極限。她回憶,餐車供應的食物一开始是炒菜和米飯,然後是蛋炒飯,最後變成了粥。兩天來,她一頓飯也沒喫,只是在發飯時“偷偷塞了一口米”。

  “沒有水,沒有電,沒有喫的,沒有信號,從來沒有這么無助”

  一位工作了22年的列車員曾經歷過“7·26”特大洪災,在列車上滯留了近3天,但當時列車停在北京的站內,物資充足。

  “這次沒有水,沒有電,沒有喫的,沒有信號,從來沒有這么無助。”

  31日中午,Z180次前方軌道出現泥石流。

  列車長決定撤離,列車員快速奔跑,挨個車廂通知旅客,帶好貴重物品准備下車。車上沒有足夠的雨具,列車員給乘客們發了黑色垃圾袋。

  前後沒多久,K369次附近的落坡嶺水庫水位快速上漲,趙陽和同事也开始組織乘客下車轉移。

  很多乘客事後回憶,當時以爲會有車接送。沒想到等待他們的是一段危險的徒步。

  Z180次的乘客、31歲的溫宇沿着鐵軌走,一路上看到永定河裏漂浮着冰箱、電視、桌椅。走着走着,洪水衝進鐵軌。

  一位乘客還在拍照。“不要拍照,快逃命!” 列車員衝着那位乘客喊,“趕緊跑啊,逃命啊!”

  溫宇也开始狂奔。她的鞋跑掉了,漂在水上。她一手撈起來,光着腳跑。雨水衝刷着她的臉,“根本睜不开眼”。

  “當時就意識到,火車肯定回不去了。”

  Z180次的乘客李菲和另外6名老師帶着研學團38個孩子,她擔心孩子摔倒,被後面的人踩上。

  走到一座橋上,黃色的水漫過了腳踝,水和淤泥混在一起,很多乘客的拖鞋和涼鞋都陷在泥裏拔不出來,摔了跤,“整個人都泡在水裏”。年齡較小的孩子都是老師背着走。

  Z180次的乘客路過第一個村子,洪水已經衝進了房屋。溫宇回憶,“只要是沒房子的地方,條條都是河”。

  連跑帶走了半個小時左右,他們到達之前聯系好的安家莊村大禮堂。

  近1000人陸續擠進來。有人試圖把溼透的鞋子擰幹,有人頭上還頂着避雨的毛毯,一個大爺慌亂中把硬座套拽了下來,套在頭上。

  汗味兒、腳臭味兒、黴味兒攪和在一起,溫宇被“薰得頭暈”。室內的椅子被搶佔一空,講演台上睡滿了打地鋪的乘客。幾乎所有人都表情木然,“累得不想說話”。

  雨還在下。因爲地方不夠,Z180次的列車員一直站在雨裏。“連內褲都是溼的”,一位20歲的列車員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有些列車員當晚就开始發燒,但把藥給了也在發燒的孩子。

  Z180次上的列車員最小的19歲,最大的31歲。禮堂過於擁擠,他們分爲幾組,挨家挨戶敲村民家的門,詢問他們是否愿意提供住處以疏散乘客。

  安家莊村停水停電,出村的道路中斷,積水最深處有3米左右。村裏人口不到300人,以老人居多,物資也不夠。列車員和村委會協調,用煤氣做了一桶用玉米和大米熬成的粥,一人一勺,優先供給老人和孩子。

  溫宇沒帶碗和杯子,就撿了礦泉水瓶,借了村民的鐮刀把瓶子割开,裝了點粥喝。她原來不怎么喜歡喝粥,“但當時就想多喝一口”。

  天漸漸黑了,山上霧氣繚繞,雨越下越大。她被安置到一個四面沒有遮擋物的鐵棚下面,暴雨砸在棚頂,“啪啦啪啦響”。棚子建在坡上,雨水順着坡流進棚子,從他們腳下流過。她聽見山中傳來昆蟲和動物的叫聲。

  溫宇常年在國外工作,曾經在伊拉克經歷過战火。當時她在喝咖啡,炸彈飛過,把窗外的車站夷爲平地。

  她再次感受到了類似的恐懼,“雨還在譁譁下,你不知道會發生什么,明天有沒有喫的。你不知道洪水會不會把我們卷走”。寂靜中,有人想到了寫遺書。

  8月1日凌晨,有人未經列車長同意往外走。一开始,列車員還能把人追回來,後來人越來越多,“攔也攔不住”。列車長讓他們必須留下姓名和電話,等大部隊獲得救援,會挨個給他們打電話,確認他們是否平安到家。

  留在村裏的旅客,沒有了網絡信號,失去了時間概念,也失去了支付能力。有人極爲幸運地帶了現金,就去村民家买食物。溫宇向一位乘客要了一個雞蛋,承諾等手機有信號就轉錢,卻忘記加對方的微信。

  村裏沒有飲用水,但村裏的餐廳還有不少啤酒。有些人把啤酒當水喝,溫宇喝了一點,越喝越渴。她把紙巾放在撿來的礦泉水瓶上,過濾山上流下的雨水喝。

  村裏所有的物資都很緊缺,“沒事你得轉,看見排隊就趕緊衝過去排”。由於安置地有限,溫宇回憶,有人剛衝進施工隊留下的簡易房,就把門反鎖上。

  沒有手機、沒有大喇叭,信息傳遞只能靠最原始的口口相傳。對於列車員來說,向近千人傳遞消息和物資,不是件容易事。“我們人數還沒一個車廂的旅客多”,實習列車長曼斯牙說。

  8月1日,列車員的對講機還有電,但僅能用於相互報位置。“必須靠碰面解決問題,我們沒在一個地方待超過兩小時。”她穿着已經泡變形的皮鞋跑來跑去,回到北京時,她的腳已經腫得穿不上鞋。

  即使是這樣,個別旅客還是把怒火發泄在列車員身上。“道歉是我們的工作”,有列車員在發物資時被推倒、被指着鼻子罵。

  在落坡嶺村,K396次列車員趙陽和她的同事也被罵哭過。有人質疑是列車工作人員把信號屏蔽了,還故意不給他們喫喝。

  趙陽情緒不好,就蹲在沒人的角落裏抹眼淚,或者往水裏丟石頭。列車長告訴趙陽和同事,“你們要是心情不好,男的就衝牆上錘上兩拳,女的就吼兩嗓子。”

  不過,在和乘客的相處中,更多是暖心的時刻。有天晚上,Z180次實習列車員王麗霞蹲在大禮堂外,和同事頭抵着頭,靠在一起直哆嗦。一個10歲左右的小女孩兒出來,給她們打傘。王麗霞讓她快回去,女孩搖了搖頭說,“外面涼快”。

  有人把自己僅剩的奶粉給她,有人借給她們自己的外套,還有人把傘塞在她們手裏就跑。有好心的村民把僅存的面拿出來,給大家煮疙瘩湯,往裏面加大把的生姜和辣椒,給大家暖身體。

  可食物越來越少,8月1日,安家莊村裏的物資只夠老人和孩子的午飯。

  列車員們靠幻想填飽肚子,“現在开始點餐了啊,鴛鴦鍋,你要點什么?豆腐?寬粉?刷點麻醬我們开始喫了!”

  “有我們一口飯,絕對給孩子們喫飽”

  很多人自發組織志愿小分隊,出去尋找物資和救援。

  47歲的外賣員余興勇報了名。沒人知道,他的左腳在送外賣時剛剛骨折過。他其實餓得發昏,從30日早上上車到現在,他只喫了一個雞蛋,喝了一瓶水。

  但他還是想做點什么。他是重慶人,“咱們山區出來的,難道不算有登山經驗嗎?我肯定要去。”

  9人的隊伍帶着列車長給的對講機、繩索、鐵鍬和木棍出發。他們沿着109國道往山上走,山裏霧氣很大,地上滿是山上滾下的碎石和擱淺的魚。火車頭一樣大的落石,把防護網硬生生拽了下來。

  他們既要躲避落石,又要警惕路基被衝毀的道路下,洪水不斷上湧。

  走了將近4個小時,手機有了信號,余興勇先是給市政府熱线、中國鐵路客服中心、三家店火車站打電話求救,再幫着20多名乘客給他們家人報平安,最後才想起打給自己的妻子。

  妻子勸他別再上去,但他決意第二天回去,“必須回去給人家一個交代”。

  此時已經是8月1日下午,安家莊村裏自行離开的人越來越多。

  李菲越來越焦慮,因爲她知道,僅靠7位老師,不可能把38名學生帶出去。

  剛到村裏,孩子們還很興奮。“新疆孩子沒見過那么多水”,他們打水仗、看書、玩捉迷藏。漸漸地,孩子們對雨失去了興趣。

  每次雨一停,孩子們就問老師,“飛機可以進來了嗎?”“火車可以开走了嗎?”每個孩子都會問,“老師,我們還能去北京嗎?”

  孩子們住在農民工宿舍,6張上下鋪。後來他們發現,上鋪全是溼的,屋頂漏下的水滴在孩子們身上,“整個房子都被浸透了”。於是他們把孩子都轉移到下鋪,五六個孩子擠在一張牀上。老師站着靠牆睡。

  住在另一個房間的農民工很熱情,每天給他們做飯,把肉全部給孩子,自己只喝湯,“有我們一口飯,絕對給孩子們喫飽”。但是物資越喫越少,8月1日晚上,李菲得知農民工也准備下山。

  李菲隱約記得,出發前看過天氣預報,8月6日還會有台風。老師們去找列車長,去找村委會,都沒有辦法。他們背着孩子偷偷流淚,看到孩子,又馬上擦掉。

  孩子問,老師,你的臉爲什么這么紅?李菲慌忙說是曬的,雖然太陽根本沒出來。

  那時候,李菲他們最壞的打算,是順着鐵軌回列車,把遺留的零食拿下來,盡量多堅持幾天。

  8月2日一早,溫宇下定決心要走,“等不是辦法”。凌晨3點多,她就去詢問其他准備離开的乘客,計劃出村的路线。

  聽探過路的乘客說,目前有公路、鐵軌、山路這3個方向,軌道上的淤泥已經能沒到膝蓋,山上破碎的石頭很鋒利、容易劃傷。他們決定沿着109國道走。

  10多人結伴出發,一路上,人們陸續丟掉毯子、運動鞋、外套、包和行李箱。有人走了一半,累得又掉頭回去。一對父子在火車上买了兩箱哈密瓜,他們扛着進的村,又扛着出來,下山的時候全被喫掉。

  溫宇和兩個朋友唯一的口糧,是一個雞蛋、幾根火腿腸和一包方便面。他們准備8點喫一次,11點再喫一次。沒有水,路上渴了,就捧一把石頭縫裏的水喝。

  一开始,溫宇還在照片裏瀟灑地“比耶”,但在過隧道時,她偷偷抓住了前面人的衣角。

  “如果洪水這時候衝進來,我們都得死。”隧道裏沒有光,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前面人的黑影,“就像一群喪屍”。

  在路上,他們碰到了逆行的余興勇。余興勇給他們指完路,又急匆匆往回趕。到了村裏,發現救援隊已經抵達,他的心才放下來。

  8月2日上午10點多,准備返回列車取食物的李菲,終於看到了救援隊。

  “他們是來接我們回家的嗎?”孩子得到老師肯定的回復後,慢慢咧开嘴,眼睛越來越亮。

  10多個消防官兵專門護送他們撤離,走過懸崖邊時,消防官兵拿杆子擋在外面,再用身體連成一堵牆,以防他們掉下去。有的學生邊走邊說,“這次回去寫作文的素材有了,這才是真正的大場面。”

  跋涉4個多小時後,溫宇看到了一座正在施工的大橋,才覺得回到了現代社會。下午兩點多回到家,溫宇扔掉了襪子和鞋,第一件事是洗澡,然後把飲水機灌滿了水。

  截至8月2日凌晨,K396次、K1178次乘客也陸續被安全轉運。從落坡嶺轉運K396次乘客時,武警一個帶一個,背着、扶着、擡着擔架,帶老人和孩子走過危險的斷橋和懸空的鐵軌。

  乘客家屬們去車站接人時,有人給女朋友帶了鮮花,有人帶了母親想喫的水果。

  家屬群裏,陸續有乘客進群,想要尋找幫助過自己的陌生乘客。K1178次旅客4天裏一直沒下車,被困在車上,列車停電、車內悶熱,不少人中暑。一位乘客手腳發麻,有人幫她捏虎口、喂水。她在群裏問,“你在群裏嗎?麻煩一定聯系一下我!”

  三趟列車上,列車員都是最後抵達北京的。K396的副車長董樹翠在引導轉運時累得暈倒了,醒來後又接着工作。直到最後一批旅客轉運之前,她才發現有位乘客是自己20多年沒見的初中同學。老同學告訴她,自己的孩子沒有奶粉,但看着她一直在忙,就沒忍心告訴她。

  “哎,都沒照顧到。”說這話時,董樹翠的眼睛溼溼的。

  K396次列車員趙陽在8月1日晚、武警帶着物資進村後,才喫上一口火腿腸。她原來很少喫火腿腸,“第一次覺得火腿腸這么好喫”。

  8月2日傍晚,清點完人數,她和同事跟着最後一批乘客離开落坡嶺。坐在鏟車裏撤離時,趙陽看見雲和霧氣慢慢散开,月亮探出頭,“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是‘守得雲开見月明’”。

  她的本職工作是補票,雖然渾身溼透了,她的客雜本子卻沒有丟,也沒弄溼。“這是我的命”,她抱着本子說,“只有補票員有”。

  她喜歡在列車上工作時,那種“被需要的感覺”。之前剛工作時,她不喜歡拖地,但現在最喜歡拖地時,乘客主動擡起腳,對她說“謝謝”。

  回到北京西站的公寓,乘客給的奶粉還放在Z180次實習列車員王麗霞的桌上,她沒舍得喝。

  這兩天,她和同事有的腿疼、有的腳疼、有的胯骨疼,“全身沒有一處好的”。大家开玩笑,回烏魯木齊要“睡上10天”。

  她笑着說,這次旅程治好了她的潔癖。在村裏,她和四五個同事共用碗筷,現在她买了好喝的飲料,會很自然地順手遞給同事,“喝嗎?”

  她記得,回來的路上,有人跟她开玩笑,“小姑娘,第一次上車就這樣,這回去不哭着辭職啊?”這個25歲的姑娘歪着頭笑了笑,“我肯定會一直做這份工作”。

  (文中溫宇、李菲爲化名)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焦晶嫺 見習記者 李悅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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