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瞳工作室出品】
採 寫:科技日報記者 何星輝
實 習 生 付 菁
策 劃:趙英淑 滕繼濮 林莉君
自克隆技術面世以來,在公共輿論場上,關於它的爭議始終如影相隨。可觀的商業前景和較高的科研價值推動着克隆技術的快速發展。每當有新的研究成果面世,就會引發新一輪的關注和討論。
劉興(化名)的“公貓”,正插着呼吸機,奄奄一息。“公貓”是劉興收養的土貓,當初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它“孬名好養活”。她盡量湊近“公貓”的耳朵,生怕它聽不到。“如果你能堅持下來,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帶你回家。”劉興頓了頓,似乎下了很大決心,繼續輕聲說,“如果你堅持不下來,還愿意回到我身邊的話,我已經聯系好寵物克隆公司了……”
劉興是一名設計師,至今回憶起當時的場景,她的聲音仍有些顫抖。
有些陪伴注定不能長久。普通貓狗的平均壽命在10—15歲之間,也就是說,它們只能陪伴主人走過一段並不長久的時光。
面對愛寵的離去,有人選擇花錢克隆,讓愛寵“復活”。
“女子花25萬元成功克隆去世寵物狗”“上海奶奶花18萬克隆寵物”……近年來,類似新聞頻上熱搜,讓“克隆寵物”的話題走進公衆視野。有商業機構聲稱:“克隆動物保證擁有與本體99.9%以上相同的基因,並且有第三方權威機構認證。”
日前,2023第十一屆成都天一寵博會的舉辦,讓人們感受到了克隆寵物市場的悄然興起。只不過,當克隆技術進入了商業化應用,克隆寵物帶給人們的,除了“天價”的花費,還有很多不容忽視的問題。
與逝去的愛寵再續前緣
最後的告別,是在北京市通州區一家寵物醫院裏。當天晚上,歷經三次搶救,劉興15歲的“公貓”還是走了。前前後後,花了近十萬元的醫療費。
在劉興的心裏,共同生活了15年,“公貓”早就變成家人了。正是“公貓”陪着劉興從深圳來到北京,度過了很多難忘的歲月。“人和動物的感情很奇妙,你喜歡它,它也會用它的方式來回饋你,這就是一種雙向奔赴。”
即便是在手頭最拮據的時候,劉興也能優先保障“公貓”每周喫兩次“妙鮮包”,看它享受美食的樣子,對於劉興來說,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天冷了,“公貓”會躲進被窩裏,蜷縮在她的身上。劉興說,那種陪伴帶來的溫暖,就像黑夜之中的燈光,給了她莫大的安慰。而隨着“公貓”的離去,劉興的心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了。
所幸,有克隆技術。
劉興提前聯系了寵物克隆公司,讓工作人員在第一時間趕到寵物醫院。從皮膚採樣到細胞培育,步步揪心。劉興緊張萬分,因爲她知道,任何一個環節的失敗,都會導致功虧一簣。
整個克隆的過程,真是應了那句話:好事多磨。
在培育成功後,細胞經冷凍、復蘇,最終進入了克隆環節。遺憾的是,前兩輪克隆,都以代孕母貓的流產而告終。
盡管寵物克隆公司一再表明,有條紋、斑塊和斑點的克隆動物,即使超過99.9%基因相同,外觀上依然可能存在一定差異。但是,當劉興第一眼看到“復活”的“公貓”時,幾乎喜極而泣。八字臉、大耳朵、花白斑,活脫脫還是原來那只“公貓”。
“像!太像了!”
此時,距離劉興的“公貓”離世,已經將近一年了。
“面對失去,我們最怕的是空留遺憾。”劉興說,克隆技術,讓她和“公貓”有了再續前緣的機會。“這種感覺,就像親人離开後又重新回到了你的身邊。”
“天價”背後的諾獎技術
爲了“公貓”的“復活”,劉興花費了13.8萬元,這還是寵物克隆公司給出的優惠價。
“值!太值了!”當屢屢被問及花“天價”克隆“公貓”到底值不值時,劉興總是脫口而出,沒半點猶豫。
在劉興看來,自己幾十萬元的年薪,完全承擔得起這樣的花費,身邊的家人和朋友也很支持。
“就像你花了很大一筆錢买一個包或一輛車,不就是因爲它能給你帶來快樂嗎?”劉興說。
劉興的態度,頗有點“有錢難买我樂意”的意味。“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替代它,如果能夠讓它再回到我身邊,我愿意付出一切代價。”
近年來,一種叫“寵物喪失綜合徵”的現象被心理學界所重視。據稱,一旦寵物去世,60%的寵物主人會進入極度悲傷的狀態,嚴重的甚至會失去生活的勇氣。而克隆寵物,能幫助他們從痛苦的情緒中走出來。
劉興代表的恰是一個龐大的愛寵群體和消費市場。
艾瑞咨詢和京東健康數據研究院聯合發布的《中國寵物健康消費白皮書》顯示:目前我國寵物消費市場規模快速增長,2022年市場規模約爲3117億元;預計2023年市場規模達3924億元;二线以上城市的21歲—30歲年輕群體是寵物健康消費的主力軍。對於大多數寵物主人而言,寵物更像家人,能陪伴自己,爲生活增添樂趣。
寵物克隆機構對外聲稱,克隆寵物是“讓愛寵回歸”“永不說再見”。在一些電商平台,動輒幾十萬元一只的克隆寵物,撩撥着大衆敏感的神經,也爲克隆技術蒙上了一層神祕的面紗。
“時至今日,克隆技術已經走過了近百年的發展歷程,先後兩次摘得諾貝爾獎,這在技術領域是不多見的。”河南創源生物技術有限公司首席科學家劉紅波博士說,克隆實際上是“體細胞克隆”的簡稱,也叫“體細胞核移植”,本質上是一種“復制”技術。
劉洪波形象地把克隆技術比喻爲遺傳基因的“搬運工”。“具體來講,就是將動物卵母細胞的細胞核,替換成體細胞的細胞核,形成胚胎後再植入動物母體。這個過程用到的卵母細胞和體細胞都是自然存在的,只是發生了細胞核的移動。從本質上來講,克隆只是遺傳物質的人工組合,並沒有創造新的遺傳物質。”他說。
從世界上第一例核移植動物“蠑螈”,到世界上第一個體細胞核移植動物“非洲爪蟾”,克隆技術在1935年和2012年兩次獲得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是人類科學史上具有裏程碑意義的重大進展。不過,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克隆技術似乎一直“藏在深閨人未識”。
一直到1996年,英國科學家克隆出世界上第一例體細胞核移植哺乳動物,也就是公衆所熟知的克隆羊“多莉”,克隆技術才最終得以“舉世皆知”。自此,在以美國爲代表的畜牧業發達國家,克隆技術率先從實驗室走向了商業化應用市場。
進入商業化新賽道
2017年,我國科學家運用基因編輯和克隆技術,成功培育出第一只國產克隆犬“龍龍”。兩年之後,我國第一只國產克隆貓“大蒜”誕生。
這爲廣大的愛寵人士帶來了福音。
此前,克隆犬和克隆貓的核心技術,一直掌握在韓國和美國科學家手中。“龍龍”“大蒜”的到來,讓它們的主人——北京希諾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浮出水面,也間接宣告中國突破技術難題,進入了克隆寵物的商業化賽道。
資料顯示,北京希諾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專注於動物基因科技,是擁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商業化克隆寵物企業,擁有國際領先的基因編輯犬技術,目前已經歷經了四輪融資。
實際上,在“多莉”之後,克隆牛、克隆豬、克隆猴等相繼問世,克隆技術在國內外得以快速發展。至於爲什么獨獨鎖定克隆寵物這條新賽道,北京希諾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米繼東坦言,“是因爲商機”。
2012年,寵物熱興起,克隆寵物訂單卻源源不斷湧向韓國和歐美。受制於技術壁壘,國內企業只能“望洋興嘆”。米繼東果斷跳槽創業,攜手國內頂尖科學家,开始攻克技術難題。
“克隆寵物並不容易,無論是體細胞系建立、成熟卵母細胞的獲取,還是體細胞核移植、胚胎融合激活以及胚胎移植,都是一個個艱難而又漫長的過程。”米繼東說,盡管克隆不同的物種,技術路线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但每個物種的生殖和生理特點不同,注定需要研發不同的技術手段。
米繼東舉例說,克隆犬的主要難點之一在於如何獲取成熟的卵母細胞。而克隆貓,在提取體細胞時,對組織要求更高,“可以說,每克隆一種寵物,都是一個新的科研課題”。
短短幾年間,北京希諾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迅速崛起,成了國內克隆寵物行業的頭部企業。
米繼東透露,截至目前,該公司交付了近500只克隆寵物,經長期跟蹤隨訪,這些克隆寵物的生長和健康狀況都非常好。
針對外界關注的克隆寵物價格問題,米繼東表示,克隆寵物的價格,充分考慮了研發和生產成本、市場行情等因素,除了隱形的技術門檻之外,克隆寵物確實需要較多的資源支持,包括高端儀器設備和技術人員等硬性成本。“事實上我們的價格已經是全球最低,未來通過技術優化、效率提升和成本控制,價格有望進一步降低。”
如今,隨着國內其他企業的湧入,克隆寵物這條新賽道越發熱鬧。人們發現,克隆寵物的價格似乎也朝“親民”的方向靠攏。在電商平台上,克隆貓的最低價格,已經從最高峰的幾十萬元,降到了10萬元上下。
監管空白加劇公衆焦慮
科學家研究出讓人永生的克隆技術,沒想到,男主角被成功克隆後,克隆人竟然反過來冒充他的身份並追殺他,一場激烈的战鬥由此展开……科幻電影《第六日》裏的情節,展現出克隆技術對傳統社會秩序和倫理道德的挑战。
自克隆技術面世以來,在公共輿論場上,關於它的爭議始終如影相隨。可觀的商業前景和較高的科研價值推動着克隆技術的快速發展。每當有新的研究成果面世,就會引發新一輪的關注和討論。
外界最爲關注的是,目前《試驗動物使用許可證》是國內唯一能夠對克隆寵物行業進行監管的依據,它涵蓋了動物福利、倫理審查、生物安全等方面的內容,但這個由科技部門頒發的許可證,實際上只是認可了科技企業和科研單位开展動物實驗的資質,並不限定實驗用途。
也就是說,克隆寵物的特殊性和可能帶來的風險,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同時,鑑於克隆寵物本身是整體復制,理論上講沒有產生“新種”並帶來危害,因此,國內外都沒有相關法規進行禁止。
監管的空白,似乎正在加劇公衆的焦慮。
近年來,隨着克隆寵物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公衆面前,社會上關於監管的呼聲也越來越高。如何建立完善的市場准入機制,並將克隆寵物納入全流程監管,已經成了一個不容回避的社會命題。
“其實,就是要避免以克隆寵物之名來克隆人。”浙江大學國際聯合商學院數字經濟與金融創新研究中心聯席主任、研究員盤和林建議,通過“報備制”加強風險管控,否則,“法無禁止即可爲”。
“從全球範圍看,克隆人是被禁止的,這也是學術界和產業界的高度共識,是不可逾越的紅线。”米繼東說,克隆寵物是一個新興的領域,希望國家層面能出台相關的規範,確保企業的科技創新始終沿着正確的方向前進。“我們也希望爲行業的健康發展探路,爲國家的監管貢獻些來自企業的經驗。”
中國農業大學動物醫學院副教授鐘友剛認爲,外界的擔憂可以理解,相關機構在开展克隆寵物時,肯定要嚴格遵照相關規範和規定,但從科技創新的角度看,還是應該對克隆寵物持鼓勵和寬容的態度。
當然,公衆爭議的焦點,不僅僅局限在克隆技術的安全邊界。
在國外,抗議之聲時有耳聞。盡管隨着克隆技術的不斷成熟,動物福利已經大大提升,但一些動物保護人士仍然抵制克隆寵物,認爲商業機構每克隆一只寵物,就會犧牲無數只實驗動物,這完全是爲了滿足個人的一己私利而殘害無數動物,“很殘忍”。
更多的質疑聲,聚焦在克隆寵物的價值和意義。反對者認爲,克隆寵物並不能真正讓愛寵死而復生,它只不過是一劑情感安慰劑,甚至有收割智商稅的嫌疑。
對此,米繼東表示理解,因爲人們看問題的角度不同、起點不同,有所爭議非常正常。“我們會站在科學與人文關懷的角度,爲社會提供一種選擇。”
科技帶來更多可能性
今年“五一”假期,哈爾濱極地公園遊人如織,世界首只克隆北極狼“瑪雅”以超高人氣吸粉無數,這讓人看到了克隆技術在拯救瀕危物種方面的一縷曙光。
2006年,該公園從加拿大引進兩只野生北極狼,“瑪雅”是其中的一只。2020年,在“瑪雅”步入老年之後,爲了“留住”老朋友,該公園聯手北京希諾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开始攻關一個世界性的全新課題——克隆北極狼。經過兩年多的努力,世界首只克隆北極狼“瑪雅”誕生,並在該公園亮相。
北極狼作爲世界瀕危級動物之一,被列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2012年瀕危物種紅色名錄。“瑪雅”的誕生,被外媒視爲中國在瀕危物種保護方面的一個“裏程碑”。
無獨有偶。此前,劉紅波帶領團隊培育出了中國首批克隆馬。自此,繼美國和阿根廷之後,我國成爲第三個掌握克隆馬技術的國家。
這批克隆馬裏,就有無數國人心目中的傳奇——汗血馬,一種世界公認的優良馬種。其在全世界的總數量也就3000多匹,非常稀少。
目前,劉紅波的團隊,已經擁有了牛、豬、馬和貓等動物的產業級克隆能力。
近年來,隨着全球性的生態危機日益嚴重,生物多樣性保護面臨嚴峻挑战。截至2021年9月,世界自然保護聯盟更新瀕危物種紅色名錄,在其評估的138374個物種中,38543個物種面臨滅絕威脅。因此,物種資源越來越受到世界各國的重點關注。
中國食品藥品檢定研究院實驗動物資源研究所所長、國家實驗動物專家委員會副主任委員賀爭鳴公开表示,克隆技術爲瀕危野生動物的保護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切入點,這對生物多樣性的保護具有很大貢獻。
“克隆技術的基本科學問題,諸如克隆動物及其後代作爲人類食品的安全性問題等,都已經被闡述得非常清楚。”劉紅波說,克隆技術是唯一能夠將單個體細胞轉變爲生命個體或群體的技術,在生命科學領域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在國外,克隆技術早就已經开始了商業化應用,爲畜牧業、生物醫藥和瀕危動物保護等相關領域的發展,提供了很好的支撐。
劉紅波呼籲:“應充分尊重科學與產業發展規律,堅持‘科技向善’並制定相關政策,讓商業化克隆有序發展,並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支持與幫助。”
標題:花“天價”讓寵物“復活”?當克隆寵物成了一門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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